日升月落，月升日落，循环不变。
当三个太阳出来过後，他不禁疑惑，找到在水泉边的她。
顾芙遥坐在大树延伸入水的盘根上，双脚连着衣裙下摆荡在水间，逗弄着漩涡溅起了水花。岸边是奇花异草，阳光下绽绽鲜嫩，香气诱人。
他来到她身边没说话，顾芙遥却先开了口。
「如果我爷爷不来，你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他傍着她坐下。
「你修练了那样多年，总该听过人间一句话：父债子偿。你不杀了我泄恨？」
「你是你，他是他，即便都姓顾，可你不是他。倘若要了你的命，岂不跟杀了寻常人一般？」她的身上有种清香，是淡淡的乾净，很好闻。「只是我想不明白，南海道人真的不来？你是他最宠爱的孙女。」
顾芙遥看着他苦笑。
「顾家男丁单薄，除了我双亲早逝外，我大哥是一名书生，练功练法全然不行，二哥更是糟糕，身体赢弱，有大半的日子都待在床上，不得已爷爷托了人将二哥带上山静养，只期望他能多活一年是一年。这种情况下就只有我能得我爷爷衣钵，却偏偏我是个姑娘家，捉妖练法能一时，却不能一世。自然而然，爷爷是极疼我的，这像是种期望转移的心态吧，我想。」
「所以他更应该赶来救你的不是吗？」他不解。
顾芙遥起身，拧乾了裙上水，穿套上鞋袜，没理会他迳自走向了紫竹林。
他起身跟向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修练了多少年？」她忽然一问。
他沉吟道：「两千年，十年前被打失了五百年。」
「不会就被爷爷打的吧？」顾芙遥向他苦笑，「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是人，我没有名字。」
短短九个字让她内心一震，望着他。「你要修炼，就真的只想修练成仙？」
他点头，「不修练成仙，我永远是妖。永远都会被捉妖人杀，包括眼前的你……」他飞身一跃，躲开了重重尖锐的紫竹箭攻击。
「很可惜你没有名字，不过我还是会记住你的。」
顾芙遥踢起了一跟锋利尖端的紫竹当剑，狠煞穿风朝他刺去。飞快不留情，再踢起另一根早已预备在地的竹剑，双剑在手，发鬓纷飞，她好似又恢复了以往闯荡江湖了爽飒活力。
他的动作灵快却怎麽也闪不过她，几次惊险避过锐利的竹锋。
「你……我不是说过不杀你？为什麽你要对我动手？」他是妖，只会斗法，偏生他每一施出的幻术都被她所破。
挡竹飞掠，几枚竹镖划破了他宽大的衣袖。
忽然脚一窒撞上身後大树，眼见一支竹刀迎面疾射而来。躲不过了！他闭上眼，头一偏，咬着牙等待着如撕烈般的剧痛。
砰地一声，紫竹捱着他穿进了大树，削落他几丝鬓发。
他不敢相信的睁眼，看着就在颊边的紫竹，竹身受作用力还在晃动着。
「你真要杀我？」
「跟你下了三天的棋，听你吹了不少曲，我很开心。」顾芙遥持着竹剑走近他。「你说我没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我不是说了我继承了爷爷的衣钵？爷爷是捉妖人，自然我也是。爷爷放心不来追我，是因为他相信，杀你，仅只我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他咬着唇，别过眼，不看她。
「你恨我？」
「我怨你，因为我以为我认识了人，交到了朋友。果然人类都是不可以相信的。」
顾芙遥将竹剑指向了他颈前，只消向前一送，他便会血溅断魂。
「你要我爷爷的性命，虽然我始终不认同他弑妖的想法，但我却不能不顾及他是我的亲人。」
「他是你亲人就不该杀？那我的同族呢？我们心月狐一出世就以修练为目标，只吸取天地精气补足修练，从不见血杀人、危害人世，那麽南海道人又凭着什麽灭了我们全族？」他的眼瞳因为冲天怒气已漾出了泛紫的红。「我就是要他的性命来祭我们狐族！」
「你杀不了他的，而且你只要一开杀戒，就会失去了仙身，再也无法修练成仙的。」
不过就是妖，顾芙遥不了解这种心里酸涩的感觉是什麽？
他的脸上露出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呆望着她，还有她手里的竹剑。
顾芙遥手一松，竹剑落了地，厚厚的草地没有发出声响。「你是紫狐，没有名字，我叫你『紫』好吗？」
「你不杀我了？」他看着落地的竹，不懂。
「我本来就没有要杀你，只是我不能都不动手，这样对不起我爷爷。」顾芙遥折下了插在树上的竹剑，「你还好吧！」
「我……」只往前站一步，脚下一痛让他不禁弯下了身。
顾芙遥一看，原是她射出的竹镖，穿进了他的脚踝，早已染红成一片。
「你现在才觉得痛？」她睨他一眼。
「刚刚忙着躲你，就忘了脚痛。」他看着她取出了镖，拿出布巾与药为他裹伤。
「伤不重，能走。」拿下了他的鞋，她看见他脚底有着浅浅细细的旧伤。「不穿鞋，受了伤？」
他压下了裤管，「没有一只精怪习惯穿鞋的。」
「这倒是。」她淡淡笑道。
「你为我取了名字？」他倾身在她耳畔，「是不？」
「对於人来说，名字不过是个代称，可是也代表了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不见得有多大意义，但是至少好称呼，知道在讲的是谁。」他离她好近，她没有推开他，反而不自觉的伸出手，抚平了他纷乱的发。
「以後你叫紫，就是在叫我。我知道了。」他笑的好纯真好澄净，任谁也不会想道，他是只千年狐妖。「我不要杀你爷爷了，你留下陪我好吗？」
对於他这麽说，顾芙遥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什麽？」
「因为我习惯了有人陪伴我。你待我好，而且不怕我，还替我取了名字。」他像个孩子望着她。
「我是捉妖人。」
「那你不要捉我就好了。」
「我定了亲。」
「不要拿那些人世间的法则对我说，我不懂。」
「……」顾芙遥刹那间觉得无言以对。
他伸手轻轻将她环抱住。好舒服，好温暖，这就是人类的触感吗？
「我是人，你是狐。」虽然不愿意，她还是说出了实话。
「那我不要修练成仙，我要当人。」他笑道，单纯的认定了她。
顾芙遥微微推开他，「成仙不易，当人更不易。你要怎麽成为人类？」
「我……」他哑口，「你心底还当我是狐妖吗？即便我不能做人，你眼底可以把我当成是跟你一样的吗？这样就可以了！」
她气结，但又好笑，对於他她又油然而生舍不得之感，这几日不是白相处的。只是以後的日子谁也说不定，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但没有人能保证过了这一日，世界不会变了天。
「你在我眼里是人，在我心里也是人，是一个我愿意相处在一块的『人』。」
望着他，她喃喃道，许下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