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辗转难眠。不知究竟是被帘子透出的月光影响，还是外头草丛里阵阵的蛙鸣。我的心绪混乱，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一想到我们还是同班同学，还要相处至少再半年，接下来该用什麽表情面对比较好呢?
我讨厌这样的情况，讨厌思考我不擅长的事情。
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他的那一刻起，这份感情就必须硬生生被抹煞掉。
翻过身去面对墙壁，用被子蒙住头。我想逃避今天发生的事，就当作从没有过。
心里仍是苦苦、酸酸的，好难受。
隔天早晨七点，我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亚晴已经起床了，正拿着牙刷从浴室走出来。
「允霏早安啊，睡得好吗?」
「嗯，还行。」我伸了个懒腰，觉得头脑还是一片混乱，昨天彷佛像一场梦。
不知是几点才缓缓进入梦乡，感觉完全没睡饱。不过看起来亚晴睡得很好，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看起来不怎麽好啊。没关系，要是苏宥凡今天又对你做了什麽，你尽管跟我说，我会好好教训他。」亚晴边梳头边笑着对我说。
「哈哈，谢了。我先去换衣服喔，不然七点半的集合时间快到了。」我拿着今天要穿的衣服以及盥洗用具走向浴室，开启水龙头，想让冰凉的水刺激昏沉的脑袋，好清醒一些。
「你知道吗，听说今天要沿着冬山河骑脚踏车呢。沿路的风景很美喔，只是天气有点热，感觉会晒黑或中暑……」亚晴边吃着早餐的吐司边跟我说。
「外面的太阳真的很大。」路宇端着一盘沙拉走过来，坐在我们的对面说道。
我的眼神下意识地寻找着苏宥凡的身影，路宇坐这的话，他八成等一下就会出现了吧。
果不其然，他的餐盘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手拿着一杯柳橙汁朝这里走来。
他不疾不徐地放好餐盘然後从容坐下，自顾自地开始啃起可颂面包。
「苏宥凡，你未免也拿太多了吧。」亚晴看着狼吞虎咽的苏宥凡，笑了出来。
「我很饿不行吗?啊，程允霏，你那片香蒜面包吃不下的话可以给我喔。」
突然被点到名，心头一惊。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神，那个看起来一如往常的他。
「你吃吧。」我拿起香蒜面包放进他的盘子，盯着他看。
就是哪里不对劲，他的反应就像我们之间什麽事也没发生，苏宥凡怎麽能够表现的那麽正常?
难道只有我一人在胡思乱想、在顾忌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彷佛昨晚的辗转难眠都是浪费时间。
眺望着秀丽的风景，心中的不快暂时被我抛在後头。
也许是因为天气热的关系，自行车的队伍拉成长长一列，由班长路宇垫底，於是我们便跟在他身旁。
苏宥凡骑在我前面，亚晴和路宇在後面聊着美食。我听着後方小情侣的喧闹，很识相地不打扰他们，便自己一人边骑车边想事情。
我想，自己在上高中前唯一心动过的经验，大概就是见到夕阳王子的那一刻。可是现在，我不禁承认，也许我对苏宥凡动心了。
以前念女校、没有恋爱经历、更别说还有轻微恐男症状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一个男生有好感，就好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新奇。
苏宥凡可能看出了我对他的好感，所以昨天才会说出那句话吧。
但是怎麽想都觉得很奇怪，他的用意是什麽?为什麽非得把我的感情挑明，再直接叫我不要喜欢他?他更可以乾脆装作不知道啊。为什麽要害我们之间这麽尴尬?
霎那，我想起昨天他搂住我的那个瞬间，腰上的热度好像还没有减退，只要忆起，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怎麽看起来一脸严肃啊?」
「哇!」
苏宥凡不知何时已放慢了速度与我并排同行，转过头问我。也许是我真的太认真想事情，被他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一句话吓到，於是龙头一向左偏，就那样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好痛……」左脚的膝盖被热烫粗糙的柏油路磨出一道伤痕，些许渗血。膝盖传来的刺痛让我站不起来，只好跌坐在地上。
苏宥凡先把我的脚踏车从地上拉起扶好停在路边，接着蹲下来看着我的伤口，满脸歉疚。此时我只觉得既丢脸又难堪，连骑脚踏车都可以摔倒，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宥凡!你对允霏做了什麽啊?」亚晴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我害她从车上摔下来受伤了。」只见眼前的苏宥凡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乾净的矿泉水，小心翼翼地替我清洗伤口。沁凉的水一碰到磨破渗血、还残留小沙粒的伤口，便疼的我说不出话来。我紧闭着眼睛，拼命忍住伤口的痛。
「忍耐一下，如果不清洗伤口的话可能会引发感染。」看见我深锁的眉头，苏宥凡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他拿出纱布和胶带替我开始简单包紮。
「苏宥凡，想不到你会随身携带医疗用品啊。」亚晴也蹲在我身边。
「没什麽，只是习惯带着备用，没想到这次居然派上用场了。」苏宥凡轻笑着说。
「我看她这样应该也不能骑了。我联系过老师了，老师说我们其中一个人可以先载程允霏回出发地点休息。那台车就放在路边没关系，等等同学会牵回去。」路宇靠过来向我们说。这时苏宥凡表示自己应该为我的伤负责，便让我坐上了後座。
「那个……谢谢你还帮我包紮。」回程气氛尴尬至极，我决定率先打破沉默。
「不客气。所以你当时是想什麽事情想得这麽专心?」
「其实，我只是一直在想着昨天的事。」我轻抓着他的衣摆，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又掉下去。
没听见他的回话，於是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厘清自己混乱的心绪。
「升上高一之後，我们成为了朋友，也发生了很多事。我原本很害怕男生，不擅长和异性相处，可是你一直对我很好，让我以为自己可能也是对你有好感的。所以我不明白昨天你说出那句话的动机究竟是什麽，会不会是讨厌我了，所以拒绝我的靠近?我以为自己对你来说比较特别，看来好像全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我觉得很丢脸……」我想要装作淡然，却还是被他发现声音中些微的哽咽。
头顶上的艳阳愈发毒辣，万里无云，本该是个适合出游的开心日子，气氛却被我弄成低气压，我们之间筑成了一道名为沉默的墙。
良久，苏宥凡才开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其实是这样想的，我想我必须负起责任郑重跟你道歉。程允霏，我不是讨厌你，只是我对你还不到那种喜欢。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对方是不能喜欢的对象。」
他这一坦白，反而吓得我泪水都止住了。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先安慰他、还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只把你当作朋友，很好的朋友。在我还没放下对别人的感情之前，再继续喜欢我你只会受伤，而我自私地选择不要让你受伤。对不起，我明白我很任性，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希望我昨天的话能帮助你厘清自己的心情，我想，也许这样对现状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苏宥凡第一次向我这样坦白，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算是变相被甩吗?
不，我对他还不到喜欢，只是有好感罢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了。我们还是先当朋友吧，像往常一样。不过，我会当作晚会时什麽也没发生。」
虽然心里难受，不过我想现在的苏宥凡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只要我当作一切都是梦就行了，只要我们能够继续是朋友就好。
河堤的景色亮丽依旧，在我眼中却是一片模糊。
满溢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知道是源於膝盖上的伤口，还是我心中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