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G】还你以真实无欺
艾玛‧格伦走在睽违多年的街道上，往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四周张望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条，想了想，她走向从对街走来的女人。
「那个……」
女人露出有些慌张的神色，摇着手紧张的说：「我、我不会说英语。」
艾玛浅浅一笑，轻轻的摇了下头，「没关系。」她说出的日语乾净而清晰，如修习日语已久。女人愣了愣，眼眸里透着意外。
艾玛接着说下去，一边递出了手中的纸条：「请问你知道这个地方该怎麽去吗？」
内海和子将茶点放到茶几上後，便在丈夫内海修的身边跪坐下来，像是承受不住疑惑与不安般的低垂着头。而内海修也和她一样充满了困惑，迷茫的盯着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茶几上的黑白相片。
相片里是一位小女孩与一位青年的合照，青年的脚边还有一只长毛狗，背景是一幢漂亮的洋房。
而艾玛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当她将纸条交给女人──和子之後，和子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语气试探而不解。
『请问你是……？』
『我叫做艾玛‧格伦。』
『嗯、格伦小姐，请问你为什麽要去这个地方呢？』和子的口吻有点急切。
艾玛稍稍歪过头，遗传自生父的柔顺褐发也跟着轻晃，在日本暖阳的照射下闪着亮丽的光泽。她的脸庞浮现充满眷恋的笑意，说出了和子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是来找内海修先生的。你认识他吗？』
见到内海修的时候，艾玛往後退了一步，用单手摀住了嘴，清澈而眸色如广阔大海的双眼明显的流露出不可置信。
艾玛回过神後，用颤抖的声线打破沉默：「你是内海修先生……真的吗？」
内海修环着双臂点点头，「是。」
艾玛的肩膀颤了一下，她慢慢的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掌里。
「真的吗、不是在开玩笑？」
和子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声音比她自己想像中还要惊慌。
「老公，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知道。」内海修露出苦恼的神色，「格伦小姐，你刚刚说的事情，可以再说一遍吗？」
艾玛抬起头，面色有些凝重。她点了下头，模样看起来很消沉。
「在我两岁的时候，你在太平洋公海上救起我，并且将我带到日本生活一段时间，再将我带去夏威夷，最後你带我回到英格兰、在伦敦的郊外住下；你把我托付给保母，然後离开，但是每年你都回到英国去看我一次……直到我七岁时。已经过去十三年了，我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见过你了、『父亲』！」
承受不住思念与惶然，泪珠从艾玛的眼眶中滚落。
「为什麽会这样……你真的是内海修先生吗？」
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内海修，并不是她记忆中的「父亲」。
看见艾玛的眼泪，内海修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印象。再说，这张照片里的人……」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并不是我。」
「那他是谁？」抹去眼泪，艾玛眼眶泛红的问道，「那他是谁？」
如果在一九四零年的初夏救下她的不是内海修，那麽照片里穿着整齐白西装、笑容温柔的男人是谁？牵着她的手逛过东京街道的男人是谁？和她一起晒夏威夷的太阳的男人是谁？那麽、打开伦敦郊区屋子的房门，离开的是谁？
他一直都告诉她，他是内海修啊。
「我不认识他。」内海修摇头。
「他说他的名字是内海修。」艾玛又啜泣起来，「我只是想见他而已……」
满怀期待的踏上日本的土地，迎接她的却是陌生的脸孔。
「我只是很想念他、想见见他而已……」
如果照片里的男人并非内海修的话，那麽他打从一开始所告诉她的，就全部都是谎言。但是为什麽要这样做？
艾玛不懂，内海夫妇也不懂。
和子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艾玛，所有猜疑顿时化为烟云消失。在她眼中，艾玛成为一个想念家人的孩子。
「格伦小姐，」和子温柔的说，「你会在日本停留多久呢？」
「一个星期左右。」艾玛浅浅的吐出一口气，平复失控的情绪。她对内海夫妇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老公。」和子推推内海修的手臂，「我们帮帮格伦小姐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内海修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同情艾玛呢。「格伦小姐，我们也会帮你找找这个人的。」
在离开日本的前一天晚上，艾玛再次来到内海夫妇的家中。
喝了口和子沏的热茶，艾玛低下头，「这个星期，非常的谢谢你们的照顾。」
到了这一刻，她仍然不知道照片里的男人究竟是谁。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过去和他一起生活过的日子并不是虚假的，而那些日子充满温暖，这样就够了。
艾玛释怀了，虽然还是难免感到遗憾。
她还是想要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内海修，也不是假名，而是代表他这个人，真正的名字。
内海夫妇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犹豫。
「艾玛。」和子率先开口，像是叫唤宝贝女儿般的说，「有件事，我们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
闻言，艾玛抬起头。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内海修开口：「这是我从以前的陆军同僚那里打听到的事。」
一九三七年秋天，陆军内部秘密设立了一个谍报组织，名叫D机关，里面培养出来的间谍各个都是菁英中的菁英。他们在活跃在世界各地，蒐集情报、执行任务，像是最深沉的黑夜中的暗影，最普通的人，混迹在人群里，彻底的隐藏身分──亦将姓名彻底丢弃。
「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以前的同僚，他说、大概是D机关的间谍……这真是太荒谬了……。」
战时内海修也曾听闻过关於D机关的传言，当时他只是一笑而过，只是没想到过了这麽多年，他又再次听见。
艾玛的模样愣愣的，「间谍？」半晌後，她的脸庞流露出了然，并轻声的说了句「是吗」。
内海夫妇担忧的望着她。艾玛笑了一下，说了好几次的「我没事」，然後起身，与内海夫妇话别。
飞机起飞，往西边的天空飞去。艾玛坐在窗舷边看着外面，待了一个星期的土地离她越来越远，离见到「他」的希望也越来越遥不可及。
间谍吗。
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纸条，那是他离开伦敦之际交给她的。那时他说：如果以後想见我的话，就到日本去吧，到这个地方就可以找到我了。
艾玛低声的笑了。
笑着笑着，纸条上隽雅的字迹便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