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城乡结合部,我们当时学校的教学条件简直和非洲一样落后,直到我小学毕业还有一些教室是非常破旧的房子。我们当时学前班的教室是三间红墙红瓦低矮陈旧的大瓦房,因为教室的窗台紧挨地面,从外观看总感觉这些瓦房地基下沉垂垂老矣。进了教室要下两个台阶,教室铺着红砖凹凸不平的地面比室外地平面低很多,砖墙组砌的白色墙面已经暗淡发黄,头顶上方是布满灰尘粗大的木头房梁,纵横交错又黄又黑。几个同样布满灰尘的大灯泡,像死尸一样孤零零地吊在空中,照射着昏暗压抑的灯光。桌椅破烂不堪,桌面惨不忍睹像月球表面坑坑洼洼,枣红色的油漆残存在木纹里若隐若现,座椅就是个笨重沉旧并且表面被坐得十分光滑的长条木凳,除了依然结实耐用,就是木凳上略微突出的方形榫头总是硌屁股。开学第一天几乎所有学生都穿着新衣服,坐在这样的桌椅上,孩子们身上穿的新衣服和这破桌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老师用的讲台也破烂不堪,讲台表面的油漆成片的起皮脱落,像衣不蔽体的叫花子。讲台后面的黑板上,一条条大小不一的裂纹从墙面上一直延伸到房顶,黑板上方正中间挂着伟大领袖的大相片。伟大领袖左右两边分别书写着四个字,左边是“团结紧张”,右边是“严肃活泼”。直到我小学毕业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团结为什么就得紧张?这严肃又怎么可能活泼?既没有道理,也找不到答案。也许这个世界本身就没有道理,也没有答案……
那时的校园很大,却空空荡荡几乎一无所有,零零星星几棵白桦树靠在死气沉沉的围墙边上。校院里除了一个举行仪式的水泥讲台和国旗杆,其余都是泥土地面,秋风一起地面上的扬尘和落叶盘旋飞舞。唯一惬意的,就是附近工厂大院养的信鸽成群地在空中飞舞,每天清晨和放学路上鸽哨声声不绝于耳。我们的教室在校园的东北角,再往北还有一排被列为危房的大瓦房,和我们教室一模一样,里边还有一个小院子,破败凄凉杂草丛生。走出我们的教室,对面老远才有一栋很长的混凝土结构的两层教学楼,这教学楼应该是六十年代建的,岁月风尘让这教学楼显得灰头土脸。马校长当时的办公室就在那里的一楼,后来五六年级,我们就是在这里的二楼渡过的。
从我们学前班的瓦房一出门,左手边就是学校的厕所,那厕所还是用大块青砖砌成的,也是破旧不堪。用木板和油毡做成的半露天的斜坡顶棚,只为下边5个茅坑用遮风挡雨,茅坑前边一步之遥就是又窄又长的尿池。这厕所又老又破又小,就连地面污黑的泥土都散发着恶臭,全校几百个孩子,甭管拉屎还是撒尿只要一下课,孩子们就排长队上厕所。高年级的孩子总是优先上厕所,我们学前班的孩子为了撒泡尿,上课铃响半天了,才能轮到机会酣畅淋漓地撒泡尿。
我就经常看着冬冬在厕所门口抓耳挠腮心急火燎地痛不欲生,每当看到一个大孩子从厕所里出来,就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种“时刻准备着”的跃跃欲试。可每次该轮到他进厕所的时候,总是被身后高年级的大孩子“加塞儿”,而冬冬每每上前理论:“啊就,啊就,啊就该,啊该,啊就该……”还没等他说完,大孩子只需指着他的鼻子说一个“滚”字,他就闭嘴了。直到上课铃响之后,才能看到冬冬冲出厕所奔向教室,每当他能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坐下,脸上就有仿佛赶上最后一班车的庆幸,但总能发现他裤子上有几块被水滴溅的痕迹。
所以每当下课铃声响起,就好象战争片里解放军吹响了冲锋号,人民群众便人山人海争先恐后地冲向厕所,并且能从冲锋陷阵的人民群众身上看到北京人民挤公交车的身手矫健,所以那时候我在学校养成了一个习惯,少喝水……
按理说,我们教室离厕所最近,应该下了课第一时间就能冲进厕所撒尿啊?我告诉你,就算你第一时间冲进了厕所,占好有利地地形,兴冲冲地刚刚掏出“水龙头”的时候,总有一些大孩子趁你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时候,突然朝你屁股后面狠狠拍一巴掌,你马上先是一惊,再本能地浑身一颤,随着那浑身一颤你的“水龙头”也跟着一颤,那连绵不绝的滔滔江水,搞得你手上和裤子上到处都是。这其实还没什么,关键是你再没有了尿尿的勇气,因为这还不算完,这些大孩子站在你身后还不走,还直钩钩地看着你,就看你尿还是不尿,如果你再尿,他们就再拍你屁股,最后这泡尿把你憋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气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们宁愿晚一会儿上厕所,也不提前去。
那时候男厕所门口的围墙还塌了一大半,大老远就能一览无余的看到厕所门口的茅坑,所以敢蹲在男厕所门口的茅坑上拉屎的,必须要有和人民群众“赤诚相见”的勇气。借用单田芳先生的话,那真是“茅房拉屎脸朝外――光明磊落的人!”狗B就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就经常蹲在厕所门口的茅坑上拉屎,这个茅坑不但阳光灿烂空气新鲜,还不耽误和南来北往的人民群众打招呼。从狗B光明磊落的气度上,我总能看到一种“忘我”和“无我”的思想境界。
因为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和人民群众“赤诚相见”的勇气,以及狗B那种“忘我”和“无我”的思想境界,所以厕所门口那个茅坑除了狗B基本上没人敢蹲。只有我们这种走投无路的低年级的孩子,只有屎即将拉在裤子里的那一刻,才会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蹲在那里。当你脱了裤子刚刚蹲在这个茅坑上,突然看到南来北往的人民群众路过,你立刻就会面红耳赤卯足了劲恨不得把头塞到裤裆里,然后用力闭上眼,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纸,并且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地根本不敢抬头。这时候最害怕听到别人说:“哟,这不是谁谁谁在拉屎吗?”所以蹲在这个茅坑上拉屎,不但需要勇气,还极大地考验你的心理素质。因为被厕所外头一群孩子直钩钩地盯着你拉屎,能有几个泰然自若的?这时候,你说你拉?还是不拉……?
不拉,难受!拉了,比不拉更难受!因为总会有一堆操蛋的大孩子大呼小叫地对你进行拉屎方面的技术指导。如果你拉不出来,马上一堆孩子说你如何“占着茅坑不拉屎!”,当你终于克服心理障碍鼓足勇气准备拉出来的时候,马上就能听到“用力!用力!再加把劲,再加把劲!好好,就是这样,一鼓作气……!”每每回忆至此,我总觉得当时我面前站了一堆妇产科医生!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更有甚者,还有些操蛋孩子站在一旁拿石子砸你小鸡鸡,砸的时候嘴里还发出玩具枪的配音“biu,biu……”
尽管我们在学校能安安生生的拉泡屎已是如此困难,可狗B只要看到他的“御用茅坑”被别人占了,他根本不管别人的屎拉完了没有,更不管别人有没有擦屁股,上来就生拉硬拽地把那孩子赶走。说实话,正在拉屎就被人从茅坑上当众拽下来,丢人现眼根本不算什么,关键是拉屎拉到一半的痛苦,那不是每个人都能深刻体会的,比如我……
所以成年以后,只要我在网上看到那些一天到晚要对美国日本喊打喊杀喊开战的喷子们,我总想发自肺腹的对他们说,别再喊打喊杀了,在中国能安安生生地拉泡屎,就很幸福了。
而狗B在阳光灿烂的厕所门口蹲下来之后,他还不忘学习,手里总是拿张旧报纸或者小人书什么的,蹲在那儿《论持久战》,拉完了再把看过的报纸和小人书随手撕一两张,再大大方方的擦屁股,根本不在乎外头有没有人看他。其实也无所谓,对他来说,男的随更看,女的也不怕看,不但“光明磊落”,而且“胸怀坦荡”。
由于这个老厕所实在是有碍观瞻不成体统,再加上年久失修,所以学校马上就在老厕所南边紧挨着盖了个又大又上档次的新厕所。这新厕所落成之后,我们觉得比我们的教室都好,男厕所光茅坑就足足二十多个,新的尿池三十个孩子同时撒尿都没问题,厕所接近屋顶是一排造型简单的大水泥窗花,阳光和空气透过水泥窗花穿梭,房顶还有一排高高地同样由水泥窗花组成的四面透气孔,只要外面阳光灿烂厕所里面也是阳光普照。从此后我们连撒尿都觉得挥洒自如了,没事的时候一群孩子还能闲情逸致地比谁尿得高,那抢着上厕所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从上厕所这个问题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文明从厕所开始……
那时经常有农村老大爷赶着骡车来拉厕所里的大粪,一个月至少两次,用大铁皮油桶改装的超大号的粪桶,总是满载而归。只要粪车经过,城市孩子总是捂着鼻子躲到一边,农村孩子却不以为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农村老大爷没来掏粪之前,也没觉得厕所里的大粪有多难闻,等老大爷拿出大粪勺在茅坑里搅和几下之后,那味道真的让人魂不守舍且久经不衰。
厕所的后边,也就是东边,就是学校的围墙。我们学校的地势很高,所以这围墙相对我们并不高,一墙之隔紧挨着的是个印刷厂的厂房,这厂房也是个瓦房。只要爬到围墙上就直接能上印刷厂的房顶,趴在学校的围墙上就能看到厂房的窗户和里边的印刷机,印刷机散发着浓重的纸张和油墨味。只要印刷机一开动,里边就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声。厕所和围墙间有一米多宽的距离,形成了一个小过道,三年级以后,我们经常下了课躲在这里抽烟吹牛逼。新厕所的南边有几棵白桦树,白桦树旁边有一排体育设施,有单杠、双杠、还有一个天梯,除此之外整个学校是一穷二白,夏天教室里连电风扇都没有,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大致情况。
那时候我习惯于每天中午边吃饭,边在收音机里听单田芳先生的评书,然后听完评书背起书包早早地来学校,和一群孩子爬上印刷厂的房顶,继续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