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奇遇記(BL短篇小說集) — 篇之七‧青鳥的去向

正文 奇遇記(BL短篇小說集) — 篇之七‧青鳥的去向

昨晚的一夜疲惫之後,蔚羽依然起得很早。睁开双眼时,清晨的光芒打在窗帘上。

他微微呻吟着翻了个身。本来他是想坐起身来的,但目前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允许,於是他只是侧躺着伸手,有些勉强地拉开窗帘,引进看上去有些冰冷的晨光。

虽说寒风吹不进室内,但他还是下意识伸手拉了拉被子,盖住赤裸的身体。落地窗外可以看见天空,一群未受干扰的麻雀在阳台的栏杆上排排站着。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看着挺好的,就这麽静静地望着出神。

过了好半晌,身旁之人的动静才让他回神。对此,他一如既往地回过身去,并微微一笑。

「早,黎斐。」

微蹙着眉,似乎还不太想清醒的黎斐,相当顺手地将手搭到他背上,上下来回抚摸了几下,接着便来到後颈,而後是一个深深的吻。蔚羽可以感觉到对方稍微长出了一点的胡渣,刺痒了他的脸。

「早,蔚羽,站得起来吗?」

彷佛是被刚才的吻唤醒,黎斐立刻显得神采奕奕,而被问到的蔚羽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嗯,来,我扶你,先去穿衣服吧。」

说着,黎斐先行下床,接着站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让蔚羽勾住自己的肩,就这麽搀扶着往更衣室走去。

蔚羽偎在对方强而有力的肩上,边走路也不看别的,只是盯着对方颈上,那条挂着羽毛银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项链,并伸手把玩了下。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麽。

比方说,他早就知道,这条属於他们的项链,对黎斐而言,早就没有意义可言。

比方说,他早就知道,黎斐已经不再爱他了。

约莫在两年前,蔚羽在一间旅馆,邂逅了看上去有些孤独的黎斐。

当时的他正打算到外头散散步,顺便趁着晚上吹吹风,然而还没走出门,便先看到了坐在门边的对方。那时候的黎斐,只是什麽也不做地坐着,眼神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也或许根本什麽也没在看。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地凑上前,这时,黎斐也抬起头,和他四目相交。

就在那个瞬间,他立刻感到全身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也许那就是所谓的来电也不一定。当下两人各自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废话,而後有些急躁地到了黎斐的房间,共度了一夜。虽然,对两人而言都早已不是初夜。

「我很寂寞。」

事後,两人风平浪静地躺在床上,黎斐没来由就这麽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而蔚羽趴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以示意自己有在听。

接下来,黎斐便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自从黎斐升国中那阵子发现了自己是个同志,他就一直感觉自己是孤独的。与自己最为亲近的家人,他怎麽也说不出口;在学校不乏有几个特别熟的朋友,对他的性向也是毫不知情。每次听见那些男生拿同性恋当作笑料时,他在旁也只能乾笑两声。当时在国中班上,他暗恋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每个夜里都如痴如醉地幻想着有关对方的种种……然而直到毕业,他们没说过几句话。在此之後那股挥之不去,彷佛梗在心脏上头的那种孤寂感愈发强烈。直到大学离家,他偶尔会约几个只知道名字的炮友,但,没有一个有过深交的打算。

而这次遇见蔚羽,是他继初恋後第一次,有了长久厮守的念头。

「蔚羽,你愿意陪我吗?」

黎斐这麽说时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也没有低头看他,但那瞬间,蔚羽还是不由得感到震动,只因他听得出,对方话语之中的真切。

隔天,两人退了房,一同来到旅馆外大街闲逛了大半天,下午就这麽逛到闹市去,很猴急地买了一对项链。

那项链的坠子是闪耀着银光的羽毛。黎斐一面替他戴上,一面微笑着开口。

「这是青鸟到来的证明。」

闻言,蔚羽不由得有些羞赧。他着实想不到,外貌看来有些粗犷的黎斐,竟也说得出如此浪漫的话。

在此之後,两人展开一场可谓轰轰烈烈的爱情。常常三天两头就彼此约出去,看是夜游还是什麽,玩到通宵再回家──通常是回其中一个人的家,共度长夜──跟一般情侣不同的是,有些只有大男人敢玩的东西,他们通通不会少,像有次疯狂地拿冲天炮乱丢,炸得别人家的车警报大作……他们的放荡几乎没什麽理智可言。两个独居的男人,没有牵挂,只有彼此。

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月,这股熊熊燃烧的爱恋,也就稍微收敛了火势。蔚羽对此其实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哪怕是同性,爱情终归也是爱情,热恋期也是要过的。

黎斐还是照常约他、抱他、和他倾诉彼此的爱意,只是跟以往相比不那麽频繁了,他也不以为意。想起颈上,对方买给自己的项链,他依旧可以回味当初的幸福。

可偏偏,黎斐用这些看来完美,实则不断龟裂的表象所掩藏的事实,终於还是被他知道了。

那是上个月,他独自下班回家,再经过人烟罕至的公园时,偶然瞥见两个人躲在暗处卿卿我我。

而其中一个,就是黎斐。

猛然遭到这种冲击的他,险些连公事包都拿不稳,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两个人。而他果真没有错认,即使在光线昏暗之下,他仍认出了其中一个浑然忘我的身影。

他带着满心的酸涩,缓缓将视线移向那被黎斐抱在怀中、带着眼镜的白瘦男子。他本以为自己的大脑早已停止思考,却还是隐隐感到了然──看样子,这就是黎斐的初恋吧。

看着似乎玩性大发、举止逐渐过火的两人,他只是像强制关机似地,逼迫自己什麽也不想,只是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回家。沿途呼啸的夜风,冷得像剑。

回到独居的小套房後,他把制服和公事包随手扔到一旁,而後像是无意识地把所有灯都打开,接着坐在床边,什麽也不做,只是凝视着窗外纯黑的夜色。

他顿时错觉,自己身後开尽了灯的房间,其实也就只有一室的黑暗。

一路从深夜坐到了黎明,他看着天色渐亮,而自己既感觉不到累,也似乎对悲伤无感。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久坐了几个小时後站起身,有些疼痛不适的关节提醒他还活着。默默地走进厕所,本以为再没有任何感觉,然而当他瞥见镜子,看见那流转着光芒的羽毛项链时,却立刻觉得心像被人捅了一下,接着难以遏制地啜泣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感到憎恨或怪罪的,但此刻流泪,他却只觉得痛心疾首。

即使见证了那样的场景,他依旧难以自拔地爱着黎斐。

他清楚知道,可是……

他在泪水中狠狠纠结着。决意离去或执意留下,这两个抉择摆在眼前,逼问着他早已残破的心灵。

原先,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即使在目睹了那个夜晚以後。

然而,他不会没察觉,黎斐对他愈来愈心不在焉。相处之间,感情的成分逐渐减少,到最後,几乎都快要只剩下肉体关系。於是,他死心了。

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再那样专心地相爱。

这是他在自我挣扎了好一段时间後,终於得出的结论。这几天,黎斐都没跟他联系,他也希望藉此,能让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更坚定一些。想着,他打开通讯软体,点开他和黎斐的对话。

『爱你,晚安。』

一点开来,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周前由黎斐传来的这句话。一看见,他一时又有点心涩与心疼,却仍慢慢输入起讯息。

讯息的内容其实就只是简短地提出分手而已,理由的部分他用相当含糊的方式带过,以免还会被问到怎麽发现出轨之类的……他希望,只要发出这则讯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能断得大致彻底了。

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然而,他每按下一个按键,都彷佛刺自己一下感到疼痛。在他艰难地输入到最後时,手机震动,是黎斐传来的讯息。

『我好寂寞,今晚能来?』

看着这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他只觉得凄凉得想笑。反正会像这样找他,不外乎也就只为了排遣身体的上的寂寞吧。

可是他的寂寞呢?

那不是光靠这样的肉体关系就能消解的,那是一种流离失所的心,想要找个地方安歇的寂寞。

想着,他将讯息的最後几个字输入完毕。

『再见,祝你幸福。』

正要按下送出时,手指却踌躇地停在半空中。

只因他光凭那几个小字,就彷佛可以看见,黎斐只身一人坐在漆黑室内,萎靡不振的模样。一如他每次陷入寂寞时的景象。

那是令他望之心碎的模样。

思考了好半晌後,他终究删去了那些字句,并简短地回覆。

『我马上到。』

花了点时间,他徒步走到其实并不远的黎斐家──一幢还不坏的透天房──才刚按下门铃,门立刻就开了,从中探出带着憔悴笑容的黎斐。看样子,他一直都在门边等着吧。

他走了进去,而黎斐一面将门带上,一面迳自吻了他。他嚐到对方口中不甚强烈的酒味,也不太确定对方有没有醉,又或许,醉的是他。

两人就这麽亲吻着彼此,并缓缓朝卧室的方向移动。被他按上床的瞬间,他仍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悸动。

啊啊……真是熟悉的感觉……

他们,也许还是有机会的?

或许是因着方才的酒气所带来的迷醉,他不由得萌生出这种想法。而他也没多看黎斐一眼,只是在床上静静等着对方,并听着对方缓缓解衣的声音,想像那严肃的神情。每次黎斐在做事之前,总是显得格外谨慎认真。

大概是终於脱好了衣服,黎斐接着便爬到床上来,开始解他的扣子,他的手则下意识地,攀上对方充斥着热度的身体,一切感觉时如此的熟悉且自然……然而,当他的手掌抚过对方光滑的後颈时,整颗心立刻就凉了。

当下他已经没有做任何事的兴致,整个人摊回床上。

黎斐他……甚至连他们的项链,都不戴了呢。

他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一伸手就这麽把压在身上的黎斐推开,他也不去看错愕的後者,只是自顾自地站起身来,默默穿好衣服。强忍着哭泣的冲动,使得他感到眼眶灼热,气息也有些紊乱,却还是尽可能镇静地开口。

「……对不起,我要走了,事到如今,我看我们还是……都不要在勉强自己吧。」

一面说着,他不敢看黎斐的表情,深怕自己若看见的是一副受伤的神情,会使他不禁心软。

……不行,他必须坚定。

他微微颤抖着揭开自己颈上的项链,并将之抛到床上。

「至於这个……随便你要怎麽处置,不然就丢了吧。」

无疑,他说这话时是言不由衷的。要是可以的话,他希望对方永远留着,就像自己的心中,也必将永远有个属於对方的位子。

「……再见,祝你幸福。」

说完,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便推开门冲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打算到哪里,他只知道他希望对方不会追上来。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也没有意义了。

他不知不觉跑到了上次的那座公园,惊动了几只正在闲晃的鸟,而鸟群则急忙振翅,飞向夜黑的空中,消失无踪。

这一刻,他终於忍不住潸然泪下。

曾经驻足的青鸟啊……早在好久好久以前,就注定,要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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