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湿漉的头发,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拿出日记,握着笔,发起呆。许久,才後知後觉地想起自己早已停下了日记。
我的视线飘到摆在桌上的那罐可可。
那是那天沈羽梣离开湖边,回到营地拿的东西。没想到,回至湖边,却是见到那样的画面。
距离上次出游,已经过了一个月。回来後,在我的刻意回避下,我就没再见过他了,连涵星他们,也被我一如既往的,以逃避,闪躲迎面的无措。
我面着那罐可可,再度发起了呆。
越来越习惯发呆。
太多东西,看起来反倒像是空白。
我又恍惚了许久,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是站在若淋房门口。
怀里是那紫色和失温的铝罐。
日记中的画面历历在目。
我颤着呼吸,心一横,伸手捉住了门把,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即便下了决心,我仍旧胆怯地不敢向前。真是廉价的决心。
廉价⋯⋯
『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麽管我们?』
『还在那边自以为是,好像自己很屌一样。』
『呵呵,婊子就是自我感觉良好。』
『梁若淋怎麽会有这种妹妹啊?』
『搞不好只是外面捡来的。』
『哈哈!所以老爹是杂种罗?』
我用力甩开门,门冲撞上其後的墙壁,巨响在墙上压出了一道深痕。
望着空荡的房间,我举步走了进去。
是啊。在他们眼中、在与若淋相较,我根本一文不值。
属於这个房间的沉闷将我团团围住,比上次更加浓烈的铁锈味窜入脑门,鲜明了画面。
滴答落地的鲜红,逐渐失去润色的脸庞;紧攥在手中的颜色,黑色字迹下被黑晕染的淡紫;缤纷笑容後,剩下的冰冷身躯⋯⋯
我缓缓走向床边,在那渍暗红前蹲了下来。
手指划过木板的粗糙,曾被母亲着魔般擦拭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力道的压痕,哪里来的暗红?至多,就是那凹陷下,光影的阴暗。
如果当时我不是自私的选择沉默,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如果我早些回家,若淋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我为什麽要去买那该死的蛋糕啊?」我倾尽全力,吼了出来。
是我,害死了若淋和她腹中的孩子。
「如果不是我,若淋现在是不是就还好好的?」我无声地问着自己。「那你为什麽要道歉啊!」
而既然要离开,又为什麽还要向我道歉?就不能让我彻彻底底的恨你们吗?
『我想要向她道歉⋯⋯』
『雨若,对不起。』
不要道歉。为什麽要道歉?
为什麽非要逼得我去正视那份恐惧?
我不要对不起!留下来,让我陪你一起面对。
为什麽你们总要丢下我一个?
一个人活着面对痛苦;一个人弃之灰黑情绪的深渊;一个人独自停留在过往。
独自,徘徊在狭小冰寒的心上。
***
从同学手中寻回自己误留於音乐教室的课本,我开心地翻至老师上课的页码,却奇怪地看见课本上笑着的月亮,被铅笔涂上愤怒的表情,视线划过乐曲上的曲名处,我整个人呆住了。
『梁老爹是臭婊子6-117』浅灰的铅笔字迹重重地打在心上,眼中泛起了薄雾。
我全力克制自己的颤抖,拉过旁边的同学问道:「你知道六年一班十七号是谁吗?」
「十七号?」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愣。
我将课本推到他面前。
了然。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屈辱。
「欸六年一班十七号是谁啊?」他们随後热烈讨论了起来。
「是那个吗?」
「喔对对对!是他!」
「是⋯⋯」回过头,同学说道。
我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什麽都没听着。同学一张一合的口像是被保护机制自动消了音,殊不知,那话早已如重锤般,狠搥上後脑,把话打入记忆最深处,什麽都没听着,只感受到狂怒涌上心头。
一个名字。一个从陌生到染上愤恨的熟悉。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後一个。
「⋯⋯谢谢。」我咬紧牙关,才让口中吐出的是道谢,而非啜泣。
一节四十分钟的课,漫长地犹若千年,却又快如转瞬。等待,渴望反击,渴望报复;迎面,不愿触碰,不敢面对。
下课钟响起,我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教室。一个人,满脸迷茫地面对空荡荡的教室。噢,不是空荡荡,班导正端坐於办公桌前,批改着作业。
求助。沉默。
帮我!
教室里回荡着无声的呐喊。
拉扯间,同学陆续回到教室。掀开了的餐桶,香气随风飘出,炒热了众人用餐的欢快情绪。
打开便当,连着饥肠辘辘的口水,我咽下满腔尖叫。
把饭塞入口中,却怎麽也咽不下去,紧盯着摊在桌上的课本,胸前堵得我发慌。我抓紧课本,看着那行字良久,一个冲动,将那页扯下,我终是忍不住走向老师。
我低着头,紧捏着糊成一片的五线谱,哽咽道:「老师⋯⋯」
昨日午休,被那声绰号猛烈撞开的教室门,被惊醒的同学;今日课本上扭曲的文字,被画为愤怒的笑脸;无数次碰见、行经的嘲笑辱骂,甚至盘据女厕门口恣意的谩骂。
泪的堤防终是被击溃,一切都冲出了我的掌控,泪水狂暴地席卷而出。模糊了倔强,冲毁了逞强。
「我想告诉他们班导。」
「好,那你要自己去还是我陪你去?」老师维持着她一贯的淡定,冷静而平稳地问。
「⋯⋯陪我去。」坚强与脆弱的拉扯,脆弱难得占了上风。我撕开自尊,撕裂的感觉疼得我流泪,如同收了刺的刺蝟,只剩下泪水。
我看着老师探入一班的身子,有些惚恍。我就这麽,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