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社团以前,他一直认为「美丽」与「帅气」是对立的,美丽的人不会拥有帅气的举止,帅气的人不会拥有美丽的笑容,但是在看见那个集两者於一身的矛盾综合体後,他完全改观了。
那震撼的一幕他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那天各社团为了吸引新血入社,所有社员使出浑身解数,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喊口号的喊口号,整个广场热闹得像座菜市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话剧社的招生表演,小小的舞台上正在上演亚历山大仲马的《三剑客》,饰演达太安的人体型与其他同台的男性相比略嫌娇小,但是当那纤细的身子一个跨步将比他高大的阿多斯摔出去时,他没有和其他观众一同发出惊呼,而是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美丽的达太安。
「感谢各位的观赏!」饰演达太安的演员动作俐落地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亮丽的黑发,并弯腰朝着底下的观众鞠躬致谢,完全不理睬还倒在地上哀号的阿多斯:「本社竭诚欢迎充满热情的你!不管你是否具有演戏的才华、写剧本的天赋,只要你有强壮的身体就可以帮忙──」
原本安静待在一旁的波多斯和阿拉密斯再也看不下去,连忙抢走达太安别在领口的麦克风,大喊道:「总之就是欢迎各位新生入社!男女不拘、年级不拘,只要你有热忱、有干劲就行!有意者请找我们台下可爱的干部填写报名表!谢谢观赏,下期再会!」
虽然他们的表演挺有趣的,但是真正愿意报名的观众却寥寥无几,大多数的人似乎对劲舞社或热音社更感兴趣,给了台上的演员一阵礼貌性的掌声之後,便各自找心仪的社团报名去了。
只剩下他,着迷地盯着正皱着眉和旁人斗嘴的达太安。
「都是你们两个笨蛋啦,那麽没气质的宣传都把新生给吓跑了!」达太安将帽子往另外两个演员的身上砸去,却失了准头歪打正着刚爬起身的阿多斯脸上。
「你说什麽!」饰演阿多斯的是个长相憨厚老实、但是个性一点也不憨厚的大男生,不关麦就叫骂起来:「还不是你不照剧本来,乱演一通!根本就没有摔我出去的桥段,而且你他妈的要摔之前也不通知一声,要是骨折了你赔得起吗!」
「噢,那是你一点也不懂得即兴发挥的艺术!演员是什麽?就是要表演出角色的灵魂啊!懂吗?灵魂!」
波多斯和阿拉密斯低着头,一副不想加入吵架实况的样子。
阿多斯直接赏她一个白眼,「林洛南,你再这样不配合我就找社长请你喝咖啡!」
林洛南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对方道:「告诉你,我可是本社的台柱!王子、国王、爵爷、商贾,哪个主角不是我担纲的?社长也说了我是帅气的小南王子,拜托你们回去照照镜子吧!那副熊样哪像个王子!还有──」她鼓足了气,大吼:「我一点也不喜欢喝咖啡,那种苦到要哭爸爸的饮料一、点、也、不、好、喝!」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
阿多斯的额头爆了一根青筋,完全没有听见底下微弱的声音,两手撩起袖子道:「林洛南,你皮又在痒了是吧!我好歹也是个写脚本的副社长,你的态度是否要修正一下呢?」
「噢,who怕who!要打就来啊!」林洛南立即不甘示弱地脱掉外袍,展露出里面贴身的衬衣,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让旁边的两剑客看了一眼就满脸通红。
「好啦,你们俩别吵了!」瘦弱的波多斯很努力地抓住想往前冲的林洛南,「新生会被你们吓跑啦!」
「对不起,我想──」
副社长再次忽视底下的声音,没好气地回骂:「新生?人都跑光了还新生咧!」
「有啊,你们看。」胆小的阿拉密斯只敢站在舞台边缘,指着台下的报名处,「有两个新生刚刚才填了报名表,但、但是你们如果再不克制一点,他们很可能会後……」
话还没说完,林洛南已经推开波多斯,往副社长直冲而去,抬腿就是一个飞踢。
「林洛南!」
说时迟、那时快,副社长闪过她的踢击,才想转身破口大骂她的鲁莽时,就听到她跌下舞台的惨叫声。
雪特!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副社长等人顿时紧张起来,赶紧下台察看。
「痛死了!呜……」林洛南只感觉自己好像全身都散了,还好地板软软的,没有擦破她重要的脸皮,要不然下个星期的演出就要天窗了。
她拍拍沾到尘土的裤子,慢慢地爬起身。
「林……林洛南,你……」副社长等人傻眼地瞪着她。
「喔,我没事啦!放心,衣服也没破!欸,我都说我会洗了你们干嘛……嗄?看後面?没人啊!下面?」林洛南瞪大眼睛,神情错愕地看着昏倒在地上的倒楣鬼:「这……谁啊?为什麽躺在这里睡觉?」
「呃,对不起!」
这是樊日羽醒来後听到的第一句话。他觉得天花板很陌生,便马上明白这不是他的房间,转头一看,那个美丽又帅气的「达太安」正坐在他身旁,神情无辜地看着他。
对方卸下了戏服,恢复为林洛南的原貌,原来的她有着俏丽的短发,大大的眼睛,粉嫩的菱唇,浅麦色的肌肤,以及窈窕的身段。
「这里是……」
「我们社办。」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是……副社长抬你过来的啦,不过是我在旁边照顾你喔!我、我有负责喔!拍谢啦!我完全没注意到舞台下有人,怎麽会那麽刚好咧!你哪里不站,偏偏站在那个位置!你就当作是……呃,之後的发票会中两百万如何?」
「……我只中过两百块耶。」
「啊唷!只差三个零……不对,四个零而已,差不多啦厚!男人还计较那麽多!」
「我叫樊日羽。」
「喔,你好,我叫林洛南。欸?日语?那你兄弟是不是叫英语、法语?」
樊日羽看着她飞扬、生动的神情,再一次被她灵动的美丽掳获,也不管对方说了什麽失礼的话,脱口就是:「洛南同学,我可以入社吗?」
「嗄?」林洛南很明显地愣住,接着看了无人的社办一圈,上半身往前倾,几乎要与躺在长椅上的樊日羽脸贴脸:「你说……你要入社?」
「嗯,没错。」樊日羽的脸颊微红,悄悄地拉开一点距离。
「你会什麽?」
「专长吗?」
「对,你有什麽专长?」
「我……我写过散文,和新诗……」
「写过剧本吗?」
「没有。」
「没关系,我请副社长指导你。还有吗?」
「我可以帮忙搬设备。你不是需要人力吗?」
「日语,你几年级?啊,你是新生吧?」
「二年级。洛南同学,你有男朋友吗?」
「跟我同年?」林洛南不免有点怀疑地看看他,後者长了一张娃娃脸,根本看不出年纪,她已经很客气没有质问他是不是高中没毕业了。「好,那待会我拿报名表给你写一写,交给我们之後就不能反悔罗!我们很缺人的!啊你一年级参加的是什麽社团?」
「没有,我一年级没有参加。洛南同学,你还没说你有没有男朋友……」
「那不重要啦!」林洛南摆了摆手,随即神情兴奋地问:「欸欸,你为什麽会想加入我们社团啊?是不是被我的演技感动到了?我超帅的对不对?」
不重要……樊日羽柔软的内心稍微有点受伤,对方好像对他没兴趣呢,他就这麽不讨人喜欢?
但他还是很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感想:「我觉得你不但帅气,还很美……」
「丽」还来不及说出口,林洛南就「呀呼」地大喊:「我就知道!你等等再跟副社长王昌明那王八蛋说一次,他老是跟我作对!我真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他的!」
「可是我──」
林洛南突然拍上樊日羽的肩膀,中断了他後续的话语,只见林洛南神情很严肃地说:「日语,我越看越觉得……你很可爱耶!你来演公主的侍女好吗?」
樊日羽面无表情,应该说,他因为感到错愕,导致做不出适当的表情回应对方,他沉默良久,回道:「洛南同学,我是男生。」
「你是在反讽我吗?我当然看得出来你是男生,我是女的我都演男人了,这不算什麽!我跟你说,我们社团只有我跟社长跟另一个社员是女的,但是社长要忙的事情很多,没办法参与演戏。我必须演王子,公主是那个女社员,侍女的角色不得已只能请男社员扮演,那真不是我在说……那侍女站在公主旁边像围事不像侍女啊!」
「那其他社员……」
「角色不是只有王子、公主和侍女,还有流氓、商人、动物、大树点点点的重要角色要演啊!还有、还有,最重要的设备组搬运工人真的很缺啊!我每次搬都觉得手快断掉了,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人力短缺的时候,女人要当男人用,男人要当畜生用──欸,呃,我不是骂你畜生喔!」
「如果我拒绝,你会很困扰吗?」
「会,我会非──常困扰!」
樊日羽真的考虑了一下,最後微笑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可以演侍女。」
像是看见春花绽放般,林洛南瞠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真可爱,你一定很适合那个角色的!」
听到这样的「称赞」,他的笑容马上僵住了。
在那之後,樊日羽成了继两个新生「落跑」後的唯一新社员。其实这也不能怪那两个新生抽回报名表落荒而逃,他深深觉得换做任何人见识到林洛南的「男子气概」都会令人反省起自己的「软弱」。
他一定是太软弱了,才会被林洛南的男装扮相迷惑。
在过去,他没有见过哪一个人可以像林洛南那样,明明就是有点疯狂又有点冒失的女孩,却能在穿上戏服後换上另一个人格,从那双杏眼流露出的是坚定中带点冰冷的光芒,漂亮的嘴唇紧抿着,那副纤细的身体彷佛蕴藏着无穷的爆发力,随时都能拔剑与人决斗。正因为如此,她所诠释的达太安才会这麽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