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蛋糕上的草莓 — 第八章(四)

正文 蛋糕上的草莓 — 第八章(四)

梅爱莓忍着盈眶的泪水,朝停车场快步前进,直到撞上一堵肉墙。

她慌忙道歉并退开一步。

「我刚才一直对你挥手,可你好像没有注意到……」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不一会就转为诧异:「怎麽了?没事吧?」

她抬头,一张带着忧心的俊脸映入眼帘,自己郁闷数日总算遇见一个能够信任的对象,原本紧绷的神经全在这一刻放松了。

谈昊恩正想进一步慰问时,梅爱莓的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般不断落下。

这是梅爱莓头一回在他的面前示弱。其实她的个性很好强,是不愿意在人前落泪的。

「你怎麽会来?」她哽咽着问:「工作结束了?那位高老板……有没有为难你?」

谈昊恩被吓得手足无措,怎麽安抚都止不住她的眼泪,从梅记大门走出来的员工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若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明天可能就会传出奇怪的谣言。谈昊恩越想越觉得不妙,便拉着邻家姊姊往自己的租屋套房移动。

梅爱莓在踏进套房後,赫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伸手抹掉泪水。不过当她开始述说来龙去脉时,脸上又不受控制地湿濡一片。

「别这麽用力。」谈昊恩皱着眉头,很是心疼地拿开梅爱莓拼命抹脸的双手,「那个叫小莉的还有对你说什麽吗?你很少这样伤心的。」讲到後来他居然感到有点吃味。

不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伤心的吗?爱莓那麽在乎一个外人,教他怎麽能不吃味?

「我是在气自己怎麽那麽好骗……关何的欺骗我还可以忍,可是我把小莉当作是个需要照顾的後辈,就像以前的我一样……现在想想,就觉得自己是个笨蛋,而且是最笨的那种!当初那张不见的收据就是她动的手脚……」

谈昊恩很不以为然。

错本来就不在梅爱莓的身上,使命感与过分的善良使她产生「自己是最该检讨的人」的错觉。防人之心的确不可无,但害人之心绝不可有。

「你累了,所以才会这样胡思乱想。」谈昊恩摇了摇头,请邻家姊姊入座,嘴里忍不住咕哝着:「真希望这是为了我哭。」

「嗯?」梅爱莓一脸不解。

「没事。我去倒杯水给你。」

梅爱莓愣愣地看着邻家小弟的背影,心中忽然感觉到一股窝心的暖流,渐渐驱散了稍早的不快。

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蜕变为稳重的大人,更能体恤他人的心情,当个温柔的听众。反观自己,没长进就算了还倒退噜,岂不是给昊昊看笑话吗?连日碰上这些烦心事,都没能分神关心一下昊昊的近况,他一定也有许多话想倾诉吧?

她徐徐走了过去,一手搭在谈昊恩捧着杯子的手背上,柔声道:「我都还没听你提起自己的事呢,最近还好吗?」

谈昊恩整个人震了一下,八分满的杯水洒了些许出来,在衣摆上晕开小片的水渍,往上一看,那张白皙的脸孔变得酱红,抿着嘴好半晌讲不出话来。

「昊恩?」

他动作谨慎地将杯子交给梅爱莓,自己则拉开一步的距离,半摀着脸回道:「不要忽然碰我,我有点……吓到。」

「咦?是这样吗?抱歉……」

「你出差归来的当天早上,小郭回来了,还带了一张支票给我。那是高老板开的支票,他好像想用两百万打发我。」

「什麽……那你怎麽回应?」

「我暂时收着,等到拍摄落幕,我拿出来一把撕碎丢在他脸上,叫他放尊重一点。」

「……」梅爱莓露出彷佛看到怪兽的眼神。

「我看得出他被我激怒,瞪了我很久,最後只问我是不是很恨他。我回答是,他就不说话了。」

「後来呢?」

「我是抱着被封杀的决心扔他支票的,小郭在旁边看得都快昏倒了,哪知道高老板什麽行动也没做,一言不发地走人了。听说网路CM照原定计画播出。」

听到这里,梅爱莓已经是满头雾水,「照原定计画?这是不是表示……他也是有点在意你,想作为一种补偿?」

谈昊恩神情十分不屑地冷哼:「补偿什麽?他那种人有那麽佛心?」

「可是你说他──」

「无所谓,」谈昊恩扬起开朗如朝阳的笑容,「等到年底合约期满,我就恢复自由身了。」

今天午休,小莉又端着午餐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在他身旁坐下,标准的不请自来。昨晚才警告过这个女人不要太嚣张,看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专注地盯着电脑萤幕,头也不转地问:「有何贵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麽?」小莉自顾自地吃着水果沙拉:「喂,你还不走人吗?我准备要请辞了喔!在这边瞎忙三个月一无所获,我再不收手的话可是会亏本的。你也别再嘴硬了,姓万的早就料到你会失手,你还这麽执迷不悟,就算你急於表现给你老子看,也不用这麽……」

磅!

关何打字的双手重重地砸在电脑键盘上,把周围聚餐聊天的同事包含小莉都吓了一跳,只见前者寒着一张脸,眼神相当冰冷地斜睨着小莉。

「别再让我听到你议论我们父子的事。」

小莉的神色变得苍白僵硬,缓缓地点了点头。

关何将文件存档关闭後站了起来,「你要走随时都可以走,没人阻拦你。」他迈出两步,又回头道:「回去告诉万泱乐这回不要插手,後果我自负。」

他压根不甩小莉有什麽反应,以及众同事会作何感想,话讲完就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他一路走进最近的便利商店,买了杯冷饮就在店内陈设的椅子上发呆。

三十二年的人生约莫有二十年都在计算如何夺取更多的家产,就是夺不到也要拉拢几个能够支撑自己的後台。已经癫狂的母亲总是又哭又叫的,怪罪他为什麽这麽无能,打拼多年仍比不上大房、二房的声势,生了他这个没用的儿子专来折磨自己的後半生。

关何轻轻抚摸着左手腕一处不平整的皮肤,凹凸的表面代表经年累月的砥砺与血泪,是无可取代的勳章。片晌後将手表推回原位,盖住颜色突兀的区域。

自己当然不是没用的家伙,头顶上那几个哥哥、姊姊才是霸占高位的弱者。人类的世界和野生动物的世界没什麽不同,都是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梅爱莓不喜欢他,显见是个感情用事的女人,或许女人都逃不了感情这一关。

铃──

他凝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将手机贴近耳边:「何事?」

「终於愿意接电话了?」成熟的男性嗓音说道:「你还不回来吗?你妈的状况不太好,三天两头就在询问你的行踪,爸也惦记着你……够了吧?梅爱莓不是你的玩具。」

「关正耀,你打来就为了讲这些?」

「要不然呢?你到底还在乎什麽?」

「你的位子。」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我可以退让,但是有条件。」

关何的嘴角撩起得意的弧度:「这麽大方?什麽条件?」

「不要伤害梅家人和谈氏母子。」

「喔……」关何的双眸微微眯起:「梅家我还能理解,但是谈家?不过就是两颗路边的小石子,你真的当宝贝?」

「注意你的口气。实际上他们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何必呢?」

「对,何必,你又何必留恋路边的野花?那种别人穿过的旧鞋你也要,品味真低劣。」

「……关何,别惹我生气。」

听见这句带着压抑的警告,他冷笑着反问:「惹你又怎麽样?我很好欺负吗?别想拿我妈威胁我!」他一把将手机摔到桌上,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摔坏东西。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视线,一转头就与伫立在商品架前的梅忠泰对上目光。

二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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