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已经想好该怎麽开口，只是需要点时间酝酿情绪。而周士轩显然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和谁传着讯息。舒妤倩在心里默数六十秒後才开口。
「我知道你们在气什麽、也知道你们的感受。」眼下客套什麽的也不必要，她开门见山了：「我很抱歉，但这是无办法中的办法了。」
周士轩不屑地睨了她一眼，笑容颇嘲弄。
「让员工承担管理者经营不善的後果，这就是你所谓无办法中的办法？」
听他说话的方式一反常态，大概真的很生气吧，舒妤倩想。大概是湛路遥这几天都没在办公室里、他们见不到他，而她又是湛路遥推出来的黑脸，会被当作撒气的替代品也是预料中的事。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不会让他更生气。
其实连日来夜不安枕，关於裁员的事，该想的、不该想的，她都想过了。
「经营不善，不只是管理者的问题，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她语气没半点起伏，不是指责也不是推卸，纯粹是描述一个事实。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周士轩果然动了怒。他把菸头扔在地上踩熄，扫过来的眼风含着浓浓的愤怒，「除了整日闲晃的执行长以外，你敢说谁不是为工作室尽心尽力的吗？」
「你们确实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负责，我也没有要抹煞这一点。」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只是要好好经营一间工作室，不是员工做好份内工作就可以的。」
「是吗？不然还要如何？」大概是荒谬了，周士轩的表情显得愤怒而狰狞，「我个人认为要慎选工作室的执行长，不要选到一个爱玩不做事又两光的。」
他的怒气直直朝湛路遥而去。也幸好，他人不在场，不然被这样指责，只怕面子挂不住。
「你说的没错，湛路遥的确不称职，连我都想开除他──如果我有那个资格。」舒妤倩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诚恳些，「只是除此之外，你、或者我们团队里的谁──包括我，我们想过主动为工作室做点什麽吗？就算只是看懂财务报表也好？」
她真的不是在攻击任何人──事实上她觉得财务把关这件事，自己的责任也不小──但周士轩还是哑口无言了。
於是她继续说：「我们的确一直在接案、一直有进帐，但没人顾虑到成本管理、没人在乎庞大的管销支出。我们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却没有人注意到。」
「……我们为何要注意到这些事？那是管理者的工作。如果基层员工也要担心这些，倒不如自己出去开公司就好了，何必屈就你们手下？」
舒妤倩看着周士轩，终於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工作室不安的源头是什麽了。
「你知道吗？我想这就是我和湛路遥身为管理者最失败的地方。」她淡淡的、像是谈论天气一样平静：「我们经营一间工作室，却让员工产生自己待的是生产线的错觉。」
「你什麽意思？」周士轩问。
「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认为营运状况这种事留给管理者去担心就好──代表你没有和工作室存亡的决心。」大概是终於把想说的话给说了，舒妤倩感到一阵放松，「当然，这句话不是针对你──我自己也会检讨的。」
话说完，她迳自离开阳台，也不在意周士轩对她一番话的反应。
也许就这样吧。周士轩也好、黎子绍也好，他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都比不肯做事吊在这儿让她费心更好。
回到办公室，舒妤倩才发现尽管方才和周士轩谈话时，她表现得淡然自在，心底却还是有股掩盖不了的烦躁。她刻意忽略脸书右下角客户发来讯息的视窗正在闪烁，只心不在焉刷着朋友的贴文，然後，一则动态跳进她眼里。
照片里有一块煎烤得恰到好处的牛小排，上面缀着绿卷须和酱料，一旁还有金黄色的马铃薯块。按摆盘看来似乎是某高级西餐厅的主餐，不过照片究竟是在哪拍的、里面有些什麽食物，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打卡的人是湛路遥。
舒妤倩突然打从心底厌恶起来。
她在工作室被客户折磨、被同事排挤、受尽了罪，他却在外头享乐？
忿忿往照片上按了一个『怒』後，她抓起皮夹往外冲。
她其实只是想去吃个午饭顺便透透气，不过离开的步伐实在太不冷静，以至於顾妍仪和黎子绍在她甩上门後面面相觑，以为她和周士轩在阳台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於是到了下午，办公室的气氛更怪了。
而三点整，来了一个会让情况更复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