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完毕後，牟舒瑀离开了化妆室，迈着沉重的步伐，最後，脚步停在会议室门口。
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牟舒瑀，你没有错，你做了最好的决定，你没有错。
调整好呼吸，她伸出手──
「舒瑀！」後方传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她欲转开门把的手放了下来，回头只见黎若洁匆匆忙忙地拿着手机小跑步上前。
她蹙起眉头，那一瞬，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原本在走道上行走的三三俩俩的人群因为这躁动而回头望了下她们，她伸出手在唇上示意对方小声，待黎若洁站定後，她轻声询问，「怎麽了？有事等我开完会再说。」
今天预订好是刚接下的电影拍摄前演员及导演一起开会的日子，对於还是新人的她来说十分重大，她不能迟到。
「糟糕了！代表刚刚说……」黎若洁着急的将手机递给她，牟舒瑀疑惑的接过手机，贴在耳边。
在听见电话那头的话语，她的脸色沉了下来，静默了良久。
良久，她吃力地吐出三个字，「为什麽？」
牟舒瑀握紧拳头，瞪大双眼，将已经断讯的手机塞回黎若洁怀里，沉着声说：「我要进去。」
黎若洁先是紧张的看着她、又看向会议室门口，举棋不定的样子，尔後，只得拿起手机再次拨打电话。
在这段空隙，她转过身，毫不迟疑的转开门把，会议室里方形大桌旁环绕导演、编剧、制片、投资方、主要演员……都纷纷回过头望向门口的她，有人露出堂皇的表情、有人则露出疑惑的表情。
看到眼前的局面，方才的话窜入耳里，她逼自己冷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几秒後，她露出一抹微笑──再僵硬不过的笑容。
「我是牟舒瑀。」她朝在座的人深深一鞠躬，「饰演的是……」
话还没说，就被打断了，制片人起身拉着她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说：「舒瑀，外面谈一下。」
她依然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为什麽？」视线落在其中一个没看过的面孔上，女孩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标致，她们两个对上了眼，女孩弯起唇角，耸了耸肩。
牟舒瑀一眼就明白了──是她。
『刚刚制作方联络公司说你的角色有了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这是代表在电话里对她说的话。
牟舒瑀就这样被制片人强拉到门外。
「舒瑀，我刚刚已经联络你们公司的代表了……」制片人犹豫的开口。
「我知道。」她淡淡的说，瞥了一眼制片人，僵硬的开口：「所以这就是你们临时换掉我的理由？」
「我们这边也没办法……这部电影全靠王董的赞助，如果不答应他就要取消对我们的赞助。」
「为什麽是选择一个配角？而不是选择主角？」跟她争一个分量比起女主来说少很多的角色，有什麽意义？
「王董的意思是说只要安插一个出镜率不低的角色给她就可以了，安雅没有演戏经验，担当主角是不可能的，加上主角又是现在当红的薛珈甄，不可能将她替换掉，只好换下还是新人的你……」
接下来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牟舒瑀倚靠在会议室旁的墙边，心绪繁乱。
黎若洁面露无措的站在旁边，轻喊道：「舒瑀……」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对着黎若洁露出一抹微笑，垂下眼帘轻吐，「我没事。」
黎若洁望着低着头牟舒瑀，眼眶泛起一层雾气，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安静的退离开，留给牟舒瑀一个宁静的空间。
牟舒瑀的视线落在脚尖，不禁思索起这不到三年的演艺生涯。或许是从出道开始她就很顺利，顺利的拿到第一支广告、顺利的签了约、顺利的拍了第一部戏，一切都太过顺利，以至於她没想到失败是一件这麽难堪的事。
比起告白失败，这个难堪，更加的让人难以忍受。
每一个角色、每一份工作，都是凭藉她自己的力量得以争取的来。如今，却被别人毫不费力地夺走，就像是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沙，最终只能从指缝中流失一样。
王安雅第一个踏出会议室，恰好与站在外边的牟舒瑀对上眼，她勾起唇角，缓步朝着牟舒瑀的方向走去，站定在她面前，王安雅双手交握在一起，语带笑意，「不好意思啊，我抢了你的角色。」
牟舒瑀沉默的睨了她一眼，试图让自己的吐出来的话听起来无异，她压低了声音，「靠你爸爸得到这个角色，就那麽高兴吗？」
闻言，王安雅精致的脸蛋流露出一丝不悦，勾起唇角丝毫不在意的说：「至少我爸爸有能力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一股无名火窜上牟舒瑀胸口，她不禁感到恼怒，讲出来的话也咄咄逼人，「没有实力要怎麽在这圈子长久立足？」
「我的背景也是我的实力啊！」王安雅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屑的睨了一眼，语带嘲讽的说：「倒是你，演技也没说多好，凭什麽这样说我？没有实力、没有後台，你拿什麽跟人家比？」
闻言，她心一沉，胸口就像被什麽堵住一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牟舒瑀紧握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脆弱武装在面具底下，她直勾勾的望着王安雅的眼，语气冰冷，「至少，我是凭我自己的实力通过试镜。」
後方传来吵杂的声响，王安雅回过头望了下会议室的位置，她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那你就继续努力吧！」语毕，她小跑步跑到一个中年男人身旁。
在那些人注意到她之前，她独自转身离去。
代表推了下鼻梁上细框眼镜，窄裙底下交叠在一起的双脚纤长优美，熟练的将菸含在唇上，将打火机靠近菸头，随後口内吐出了一团白雾，她厉声质问：「我不是已经打电话给你了，为什麽你还执意要进去？搞得自己这麽难堪。」
白雾弥漫在她面前，她眯起双眼，浓浓的菸草味窜入鼻腔，她不适的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良久，她才艰难的开口，「我只是不敢相信，明明昨天之前还是我，为什麽前一分钟却突然变动了。」
「顶替你的人是最大投资方的女儿。」又一圈白雾吐出，「投资方临时这样要求，制作方有什麽办法？为了顺利开机，只好将不重要的你抽出剧组。」
不重要的你。
短短一句话，将她打回现实，重击在她心上。
白雾再次聚焦在她眼前。
「为什麽我费尽心力面试得来的角色，却被人毫不费力的抢走？」牟舒瑀的双眼流露出迷茫，食指和拇指紧紧的捏住另一只手的手指。
凭什麽这麽不公平？就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後台？
「舒瑀，你现在还是新人，根基才刚落下，还会别的机会。」代表放软音调，将手中还冒着烟的菸插进菸灰缸捻熄。
「可是，那是何导的戏……对我来说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她不是不知道，何导的戏是多麽难得的一个机会。
「不如，这个机会如何？」另一边，坐在单人沙发内的一直沉默的女人开口，代表和牟舒瑀同时望了过去。
那人便是甘祈。
甘祈将一份资料放在玻璃茶几上，缓言道：「这是我投资的企划案，虽然只是十集的短篇连续剧，主要内容是在叙述一所高中所青少年犯罪、未婚怀孕、霸凌……等等社会议题，是比较黑暗性质的单元剧。」
「祈姊，但这可能跟舒瑀的形象有点不符合。」代表似乎有所考量，态度有些迟疑，「而且她只接过一部戏，还要顾忌市场反应。」
「一个演员，不应该被轻易定位。」甘祈伸出手，制止了代表的话，她目光停在牟舒瑀身上，与她四目相接，「虽然这样的题材在市场上并不受到大众的喜爱，而且在拍摄时可能会被角色的心情所影响，心理压力是难免的，但这能让你的定位不被局限，对日後的发展也有帮助。」
牟舒瑀怔然的看着甘祈坚定的眼神，方才那句话还流窜在她耳边──一个演员，不应该被轻易定位。
她吞了口口水，艰涩的开口。「为什麽是我？」
为什麽是没有实力又没有後台的她？
顿了几秒，甘祈回忆似的说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试镜的时候对吧？」
牟舒瑀点了点头。
她几乎是从小看着甘祈的戏长大。当初试镜的时候，甘祈也是评审之一，理所当然也是戏内演员之一。不过甘祈算是客串性质的要角，基本上都是和江嫔等成人演员对戏，所以她们没有对戏的机会，连在片场碰面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我对你那次试镜印象很深刻，戏剧拨出的时候我也有特别注意你，我对你的以後，很期待。」
甘祈直视着她，那双睿智的眼眸，说服了她，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那是第一次，她有了被肯定的感觉，稍早被羞辱的失败感，好似不那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