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啟容此理 — 17

正文 啟容此理 — 17

天色朦胧未亮,诸多马车、官轿便从京城各权贵府邸出发。

大齐在京城的文武官员,但凡四品以上,除休沐日外皆须每日上朝。早朝卯时方始,官员却在寅时便须抵达东门依品级排序等候开宫门。朝堂议政时,除司徒、司马、司空三公因年迈享有赐座外,其余官员皆需站立直至退朝跪安。

於是当卯时才抵达太和殿,又得到安景帝赐座的李启言,虽然仅是无实权的从二品参知,却立刻夺得众人瞩目。

而即便享有如此圣眷,在退朝踏出太和殿後,李启言却依旧发病昏厥。

一如往昔的,由骨中沁发出的寒冷垄罩全身,周身无丝毫暖意。心口像被抓牢般的绞痛,耳中只能听到越发快的心跳声响,疼痛深入筋骨,他却无力抵抗,仅能生生受着,任凭意识模糊,苦痛折磨。

身躯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感受到无止尽的痛楚,他无法控制的呼吸急促,却没有任何改善,无边的寒冷和绷紧到彷佛濒临炸开的痛苦不断的堆叠,当终於积累到临界,如同烟花,一片漆黑炸裂。

不知过了多久,热度逐渐自四肢蔓延,他方感觉到血液流动,疼痛逐渐和缓,他终於脱离黑暗,心跳声响渐缓,耳边才开始听见周遭细微的声音。

「……他痛的十指紧握出血,快想办法!」

有些耳熟的软哝语调,他却无力去思考对方身分。

没有办法的,他想,这辈子或许便是如此,时而病发,沉沦黑暗,直至某日昏厥後再无意识。

「……他昏厥逾半日,你们竟然毫无对策,狗屁时日不长,庸医、庸医!」

近乎歇斯底里的话语,令他不禁发笑,喉间却乾痛的只能咳声。

「他咳嗽了,醒了、醒了!」

当费力睁眼开时,映入他眼中的是模糊的人影,後才逐渐清晰。似曾相识又有些微不同的绝美面容,乌亮的桃花眸中尽是他的倒影,揉合着欢喜和担忧如此矛盾的情绪。

何故欢喜,又何必担忧呢?他轻扯唇角,却只来得及吐出安慰的短句,而後禁不住袭来的疲惫,再次沉睡。

「他不是醒了吗?为何又昏厥了?」容晔急的如同热锅蚂蚁,差点失去理智去揪太医衣领。

「李大人如今是因病发後的疲惫而昏睡,再醒来便无事了。」何太医急忙回话。

「无事?那下次病发呢?一样如此痛苦吗?」一连丢出好几个问题,她语气急得像逼问,「你们到底对他的病有没有底?」

「在下医术不精,毫无头绪。」

听见太医的回话,容晔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打定主意要制造彼此美好的会面,於是利用进驻在李家的内奸素罗得知李启言上下朝的时间,而後又好不容易的从姑母那里要来能够随时出入皇宫的宫牌。向来贪晚起的她早早便起身打扮,还守在下朝必经的路途中;她画了最精致的妆容、找出自身最完美的角度,连退朝时金乌挥洒的光向风向都计算过了,她甚至敢发誓,只要在那瞬间遇上她,没有人能不对她心动。

然後当小太监过来知会下朝後,她便算准了李启言到来的时间,站在既定的绝佳位置,带着最美的笑容,缓转回身,结果来人根本不是李启言,而是穿着明黄色五爪蟒纹袍的戚习辉。

戚习辉刚下朝,恰好只快李启言一步。

那时金乌尚未高挂,眼前不远处的窈窕身影微侧着身,只见侧脸,却精致如画。百合髻上赤到发亮的红珊瑚头面,她一袭月白襦裙绣着艳红的芙蓉,肩披着金色薄纱,明艳至极。微风轻拂,带起她的裙摆和鬓间青丝,她伸手将发丝塞至晶润的耳後,随後似察觉视线般,她霎时回首。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微勾的唇似绽桃红润,尾稍上翘的美眸宛若星辰。和煦的晨光挥洒在她晶莹的肤仿似上了金粉般耀眼动人,顾盼生姿。

他只觉呼吸一滞,耳中进不去周遭任何声响,眼中除了她再无其他色彩。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他喃喃道。

身边的小常子身为向来循规蹈矩的忠心小太监,由於太子不爱行走时前方有人,他向来谨守本分的走在戚习辉身後,於是他压根儿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只觉得爷最近真的太不寻常了,上回见到容家小姐硬要逼人家见礼也就罢了,如今走路走到一半都还可以吟诗了!

容晔那时垂眸,初时未听见来人发出声音,满心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她吉服务必要绣整九尺长曳地……於是当她听到戚习辉的声音,她立刻一把火冒上来,这太子到底为何如此阴魂不散,上次胡乱唐突也就罢了,这次竟然还来坏她好事!

她紧抿着唇,立刻转身准备离去,结果身後一名宫女气喘吁吁过来通知她,李参政适才昏倒了,人正要送去医官院。

她内心慌乱,只好再次转身,无视太子意味盎然的眼神,行了礼後匆匆告辞和他错身而过。

而在她匆匆赶到医官院後,她看到的便是躺在榻上、毫无血色的他。

瞬间她心纠结般的剧痛。

她直到那时才有点了解,为何娘亲一直不愿松口支持她和李启言。

她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好,她也知道诸多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五,但那些都是听说,她根本没有什麽实质的感受。即便前几日他在她面前是如此身形单薄、如此面色苍白,甚至在夏日仍须穿着毛皮大氅,却都没有今日她亲眼见到他病发这般震撼。

她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痛到连昏迷都无法安稳躺好,看着他即便无意识仍然手紧扣到出血。她什麽忙也帮不上。她仅能站在榻旁看着,即便心慌到不知所措、即便心痛到眼鼻酸涩,她也无法帮他分摊任何一分疼痛。

她第一次那麽无力。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涯。

於是她只能将自己的无力发泄在太医身上,她一点也不愿歇斯底里,真的,她也知道太医对他的病根本没办法。但是看他痛苦,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什麽是正确的。

於是当他整整昏厥了半日,太医却依然束手无策时,她忍不住红着眼眶骂了粗口。

「……你们竟然毫无对策,狗屁时日不长,庸医、庸医!」

她不想这样的,她也知道是迁怒,但是她克制不住。

她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如此不像自己,她甚至也不懂为什麽自己只靠着几面之缘就偏偏认定了他。

她好慌,心像漂浮在半空,一点踏实的感觉也没有。

然後他终於咳嗽,有了清醒的徵兆,却在睁眸看见她後,只是轻笑地说了无事。

怎麽会无事?如此来势汹汹的痛苦,她看了都心惊,而他掌心血印甚至未乾,他却在清醒的瞬间笑着对她说无事。

他的温柔似罗网,而本就不愿挣扎的她,只能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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