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奕直直望向天空，彷佛天空中有个洞。
「我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念书、每天回家至少要练琴2个小时、算高等数学，扣掉吃饭洗澡的时间，我几乎连睡觉都在背英文单字，我一点也不聪明，念书念的很辛苦…」他口气认真。
「欸！程奕你唬烂我啊！怎麽可能？干嘛让自己这麽辛苦？」我听得一愣一愣。
「因为只有得奖，我才能站在台上，才能让爷爷看到我…」他缓缓说「我多麽希望，哪怕一次也好，爷爷不是在台上的贵宾席，而是像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一样，在台下为我加油就好…」
我惊讶地望向他，他的眼神里承载太多太多不应该属於这年纪的悲伤，我无从理解，却看到一层水雾从他睫毛底一闪而过。
「那…你爸爸妈妈呢？」那壶不开提那壶的踩地雷问法，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程奕不喜欢别人问起他家里的事。
他果然脸色一沉，低头看着空空的便当盒。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国工作了…」
「爸说，我每学期拿第一，他跟妈妈就会回台湾来看我…」他说。
「所以，你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我问。
「嗯…」他点头「每学期、每学年…，到现在，没有漏过一次…」
「他们每年都有回来吗？」
「他们，很少回来…」他看着远方的天空。
「那…你有去国外找过他们吗？」
「只去过一次，我讨厌那个地方。」
「爸爸妈妈都不在你身边，爷爷又很忙，那你是怎麽长大的啊？」我无法想像。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
「一个人长大的…」他停顿了好久，语气平静「我一个人长大，吸收日月精华…」
「喂!最好是啦！」我推他「甚麽吸收日月精华！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啊！」
「王晓夏你手劲很大欸！」他被我推下台阶，坐在地上笑着。
「难怪柚子说你是无敌铁金刚，还说如果运动会有丢铁饼的项目，你一定拿第一！」
「嘿啦！嘿啦!我打算下学期就转学到有铁饼校队的学校…」我生气地说。
这颗死柚子还真是懂得帮我塑造形象啊！
「不只铁饼，还有标枪、铅球校队我都要参加，还要出国比赛拿奖金…」
程奕大笑，眼睛笑弯成一轮上弦月。
「班长你要常笑…」我在台阶上俯看着他，由衷对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愣住，有点不知所措地摸摸脸。
此时，广播传来大会讯息：『大队接力快开始了，请参赛的同学到司令台前集合…』
「欸！我待会要比赛了，你不要躲在这里看漫画，出来帮我加油！」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望向我。
「再说吧！」我说，阖上饭盒。
「喂！好歹我们同班吧！」
「班长你放心，帮你加油的女生多得很，操场要绕上好几圈，还轮不上我呢！」我站起来，一边推他快走。
帮程奕加油的女生多到操场绕上好几圈，我还真的挤不进去，只能一直远远观望。
他向前奔跑的模样，那样奋不顾身，那样全神贯注，风吹起他的头发、衣角…。
後来，我发现了一件事，程奕无比的骄傲与冷漠，其实是来自於他巨大的孤独与悲伤。
就像为了不让泪流下，一直抬头仰望天空，久了，你也必然习惯这样昂然的姿势。
*
傍晚，各年级大队接力结束後，就是趣味竞赛。
趣味竞赛，顾名思义，纯趣味，输赢不重要，重点是比赛过程能博君一笑，能让场边待了一天的贵宾或家长看得开心，还有晾在场外一天、四体不勤的孩子们活动活动筋骨就好。
「各位同学！不要讲话！」裁判老师往前一站，面无表情解说「这次比赛叫『投石问路』！比赛规则很简单，每班3男3女组队，男同学背起女同学，跑到操场另一边，由女同学抛掷手中的石头，丢到一公尺外的篮子里，比赛10分钟结束後，看哪队篮子的石头多就获胜！懂了吗？」
「懂！」参赛者异口同声。
「喂！你怎麽了？」我拍拍柚子的肩。
「我的脚…刚刚跑大队接力时好像扭到了…」柚子一脸痛苦，蹲在地上。
「吼！你很麻烦欸~谁要你硬来跟我参加趣味竞赛，看吧！看吧!现在这样了...」
我在他的脚踝上又摸又扭，惹得他哀叫连连。
都这节骨眼了，退赛也不是，叫柚子背我也实在於心不忍。
算了算了！当我吃亏点…。
此时，我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扛起柚子了。
「我替杨宗佑背你吧！」
沉稳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周遭的吵杂顿时成为背景音乐。
我抬起头，程奕眼神清亮站在柚子身後，对我微笑。
这样…好吗？
当然…好啊!
好啊好啊!我千百个愿意啊！
现在只有3个字可以形容我的心情，那就是『赚到了！』
哨音响起，程奕弯下腰，为了怕他後悔，我立刻爬到他背上。
他背着我往前迈开步伐，维持不急不徐的节奏。
他身上的蓝色体育服还湿湿的，我手抱着他瘦却结实的胸膛，他颈後的短发扫着我的鼻子，耳廓边有一颗小小的痣…。
我深深吸气，恨不得用手紧紧掐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
王晓夏，你，千万别被班长发现啊!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跟亲人以外的男孩贴身接触耶!
想到这，我开始紧张起来。
「班长我很重吧！」
「嗯…有点…」他说。
「班长你刚跑完接力赛，现在一定很累齁！」
「对！」
「那…你应该後悔代替柚子背我了齁？」
「对！」
「不然第二趟换我背你好了」我着急起来，开始乱动「反正我力气很大，背你应该背得动啦！」
「王晓夏！」他身子一沉「你有力气在我背上废话，不如研究下要如何把石子投入篮子！你手上有几颗石子，就一颗不落的给我投到篮子里！」
「我可是从来没输过喔!」他口气很凶补充着。
被班长这话一激，还真激起我那一丝丝的潜力。这次的趣味竞赛，居然拿到生平第一张体育竞赛奖状！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把奖状用塑胶膜护贝起来，压在透明桌垫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