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你不会退的。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裴又欣生了一场大病。
在寒冬里几乎不要命似的淋雨,彻底冲垮了她的意志力,不只是身体更是心理上的伤痛,第一次失恋的裴又欣濒临崩溃。
烧了又退,退了又烧,忧心忡忡的裴家只好把她送到大医院检查,这才发现她得到流感,一般诊所的退烧药根本无法遏止病情恶化。她立刻被安排住院隔离,意识昏沉的裴又欣任凭家人与医护人员手忙脚乱,而她陷入沉沉的昏睡。
她瘦了。原本白里透红的脸颊少了生气,消瘦的她令人心疼不舍。见她如此两家人当然有所反弹,甚至想找学姐理论,却全都被裴母挡下了。
「又欣会开心吗?」裴母沉下脸,「这不是又欣希望发生的事,要是她醒来得知这件事心里会有多难过?」於是没有人敢再吭声。
裴母这几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担心得好几天没睡好,趁着深夜时分鲜少有人打扰之际,莫母揉捏她的肩膀安慰:「放心,只是流感没事的,打个点滴吃个克流感,又欣就会痊癒。」
裴母这几日的心情就像外头的阴雨般郁郁寡欢,莫母也只能多叨扰些。
住院的第三天,辗转难眠之下,裴母终於叫醒莫母,长吁口气,语气心长地道:「我……我在想蔚萱那孩子,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决定跟又欣分手?」
「什麽?」莫母怔愣,拉着裴母往外走。半夜的医院走道清冷,阵阵冷风袭来,裴母不禁拉紧外套,寒风拂进心底,掺杂其中的冷意直让她打颤。
「走,喝热汤去!」相偕走出医院,一旁小摊仍亮灯营业,两人便坐到里面各自点碗热汤。
裴母忧心忡忡地看着莫母,有些忐忑不安。「我……其实在她们分手的前三个月,我私底下有找过一次蔚萱,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
「你不是接受她们了吗?」莫母错愕。
「我是接受了啊!」裴母赶紧澄清摆手,「我没有叫她们分手,绝对没有!我只是心疼又欣,所以站在妈妈的立场跟蔚萱抱怨了下……」
裴母一直都知道,陆蔚萱的父母对於其性向相当反对,这等同於是抹杀了裴又欣的存在。
对裴母而言,自己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她无法接受。
她知道,这件事必须是循序渐进的接受,绝对急不来。可是当她一次次向陆家释出善意却被打回冷枪时,她就有些愤懑不平。
明知道不是陆蔚萱的错,却还是忍不住拉着她掏心掏肺地说了那些话。
「蔚萱,你们在一起快三年了,对不对?」
「是的,裴妈。」陆蔚萱心里有些忐忑,既然裴母私底下找她说话,那麽她心底便有个底。果不其然,裴母叹息般的道:「我们家又欣……至今未曾踏进过你们家。」
心猛然一颤,陆蔚萱自觉有愧的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她伸手握住陆蔚萱,徐缓而道:「裴妈也知道,每当聊到感情时,你在家便是透明的存在……这样很难受,裴妈都知道。」
「裴妈心疼你,但是更心疼我的又欣,你能谅解吗?」
陆蔚萱点头。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别人父母视为怪物一样的存在……」裴母顿了顿,又叹:「尤其是我把他们的女儿当作我亲生女儿般对待,我也希望又欣可以得到同等的待遇,至少不要恶言相向。」
话说到这,裴母不禁哽咽:「我的女儿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必要被任何人指责,骂她是妖怪,说她很恶心、天理不容什麽的,我的心就好痛。」
她的悲从中来,何尝不是陆蔚萱心里的疙瘩?她深呼吸,悄悄握紧裴母的手。心中愧对裴家一家人,更知道裴母已经一退再退,退到没有尊严了。
「我喜欢你,蔚萱,你真的是很好、很乖巧的小孩,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
陆蔚萱知道,最重要的是後面的话。
「如果再过几年,你的父母仍然是这样的态度,那我可能要重新考虑……是否要继续支持你跟又欣的交往。」
呼吸一滞,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地眨眼抹去了。
裴母深深地叹气,「我希望你跟又欣能一直走下去,但是,没有父母支持的恋情,我不太能允许……你能明白吗?这样会很累,而且还是我的女儿不被许可,我真的……」
「我明白的,裴妈。」陆蔚萱温柔打断她的话,轻声:「我都懂,我不怪裴妈,我反而要谢谢您一直这麽照顾我。」
迎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目光,裴母便有些愧疚,但有些话就是得说开来,对彼此才是最好的沟通。
「爸妈那边我会……」陆蔚萱的神情暗了几分,「我会继续说服他们。」
裴母无奈的笑笑,她不怪她,真的不怪也不怨。「好啦,裴妈先走了,你回去小心。」正欲起身离开的她,陆蔚萱突然喊住了。
裴母回过头,见陆蔚萱清瘦的身影站在风中,那麽柔美却忧伤。
「谢谢您,生下了又欣。」
裴母怔住。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又欣还有裴家、莫家。」陆蔚萱抬手拨了下凌乱的发,笑得如三月飞雪般温润。
那个瞬间,裴母以为她看到陆蔚萱流着泪,看了看,才发现原来不过是过於模糊的错觉。
她挥手道别,却没有想过几个月後,她真的要离开了。
那一别,原来是很久以後才会再相遇。
「不会吧……」莫母皱眉,「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分手啊!蔚萱是怎麽样的孩子你跟我都很清楚,她既坚强又独立,不可能因为这点挫折就选择放弃又欣、放弃我们啊!」
裴母点头又摇头,喝了一口汤稳住思绪,又开口道:「我也想不明白啊,我没有要她们分手的意思,我相信蔚萱也很清楚。再加上,她们都在一起都快三年了,连架都很少吵了,怎麽就忽然分手了……」
说到此处,裴母喝汤的手蓦然一顿,险些撒出汤汁。她放下汤匙,睁大眼看向莫母,拔高音量:「不是忽然!你还记得上个月,又欣她不是在碎念学姐最近对她很冷淡吗?」这麽一说,莫母倒也有了几分印象。「对耶,我还记得我跟又欣说,学姐很忙这很正常。」
「也许那时候,她们之间就有了问题?」
「分手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但我们都不是当事人啊,这要问又欣才行。」
说到又欣,裴母又皱起眉了。「又欣、又欣……真的心疼死我了,这几天以为蔚萱会来看一下,却没见到人影。」
「我觉得你跟蔚萱谈一下比较好。」莫母难得摆起严肃的神情出言建议:「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些话才让蔚萱退缩了,这样岂不是很可惜吗?我也很喜欢蔚萱那孩子,我不希望看她们这样分开……」
裴母叹气,「知道了,我明天会跟蔚萱见一面的,看能不能解开心结。」目光投向医院,心便沉了几分。「真是让人难以省心的孩子们啊……」
只是那时的裴母不知道,她迟了一步。
如果再早一些,再早些注意到,也许事情便不会走到那一步。
病房门悄悄被推开了。清瘦的身影放轻脚步走进病房,那是一间双人病房,而她知道心心系念的人正与病魔搏斗。
外头的月光清冷,百叶窗透进的白光照亮裴又欣孱弱的侧脸。她走近病床,悄悄地伸出手,轻抚她的额发。
「对不起,没能陪着你。」
裴又欣几乎瘦了一圈,看得她心好疼。手掌抚着她的脸庞,轻轻摩娑。「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裴又欣紧闭的双眼透露出她有多麽痛苦不安,可是陆蔚萱不能也不愿,再继续接近裴又欣。
陆蔚萱绑起了马尾,那是裴又欣曾买给她的发圈,她带走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她轻柔的嗓音如潺潺溪水,织指来回抚平了裴又欣紧皱的眉,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那一夜,是裴又欣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高烧数日的她隔日终於清醒,只是身体仍相当虚弱,但足以让两家人放下心中的大石。
出院前一天,裴又欣坐在病床上吃饭时,忽然问了句:「学姐……她应该没有来看我吧?」
裴母吓得筷子差点掉到地上,莫母也是心一惊,堆起满脸尴尬的笑容转移话题:「又欣啊,你明天就要出院了,刚好是平安夜,你有没有想吃什麽东西?莫妈煮给你吃。」
「对啊!平安夜,我煮鸡汤给你补补身子。」裴母附和。
「学姐喜欢喝的那个鸡汤吗?」裴又欣不禁脱口而出,三个人同时怔愣,还是裴又欣先回神,尴尬地笑说:「没有啦……我是说好啊!我好想喝。」
「好好好,我等一下就去市场买材料,明天煮给你吃。」
裴又欣点头,笑容淡了几分。
好几天的阴绵细雨终於放晴了,她望向窗外,轻薄的阳光洒进病房。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平安夜,多希望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