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空白世界。
而後他的脑海里播放了ㄧ部影片。
对,一部影片,没有真实感的记忆。
他愣愣的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吊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肚子有点饥饿感,但他没有进食的欲望。
就好像他是凭空多出来的人,连对自己都没有真实感,他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迷惘。
「……我不该醒来。」
过了好一会,肚子饿的更厉害了,他却只喃喃自语了ㄧ句。
「到了你该醒的时候了。」
他一愣,这时他才发现在这个白色简洁的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男人坐在椅子上翘着脚,脚上放了一本红色厚重的书。他略微低着头又微抬着眼睛看着他,那是一双细长而忧郁的眼,他眼里的黑色就像化不开的墨。
阳光有些许照在他身上,随着散落的留海形成了ㄧ道阴影,就像那忧郁一样笼罩着他狭小艳丽的脸孔。是一个男人,却有着深刻的轮廓将五官变的艳,那称不上漂亮却又很独特,像他的人削瘦却有力。
那麽忧伤那麽艳的男人,几条细纹带出了未知的沧桑。
「……你是谁?」
坐起身,他莫名的觉得眼熟,却又认不出这个人。
但只有这个人让他有真实感。
「我还没决定名子。」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说法,却又莫名的理所当然。当那嗓音透出了坚毅和自信时,他便无法对这个声音提出质疑。
因为他由他自己来决定。
看着男人,他产生了些许羡慕。
「那,我是谁?」
「你自己是知道的。」
男人不急不缓的说着,彷佛他这个人本就毫无波澜。
他沉默了下来,的确,他有着一个人完整的过去。
但……
「我不知道。」
再一次抬头看着男人,他眼底出现无法克制的茫然。心跳的很快,跳的愈来愈心惊,空气中充满了不对劲的因子。
「你不是谁,」
男人合起书,然後站了起来向他走来,没有低下的头形成一股莫名的压力,他的神情和缓,压力却愈来愈重。
「你只是你自己。」
但当男人这句话说出口时,他却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连同迷惘削除殆尽,对自我的认同由然滋生。
对!
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
我就是我自己。
只有我。
他舒爽的呼出一口气,对这世界开始产生欲望。
我想要活着,认识这个世界,我还没活够呢!
他不禁笑了起来。
然而当他回神时,男人却不知到甚麽时候走了。
一股惊心的感觉顺着血脉又慢慢流回心脏。
猛然他跳了起来,连冲带撞的冲进浴室。
他想起来了。
於是镜子里莫名眼熟的脸孔出现了震惊。
这是他的脸。
也是焰艳的脸。
後来的现在,他才发现,他们都不是焰艳,但焰艳是谁,谁也不知道。
但在那时,或许,焰艳只是一个共通的名子,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但尤利伽又确实爱着ㄧ个名为焰艳的男人,甚至跟他生活了很久。
那,被尤利伽爱的焰艳在不在?
於是他又有了新的迷惑。
但很微小,毫不足道的迷惑。
他只知道,这一切与他无关。
即使他有着这些记忆。
我就是我。
我,不是焰艳!
是他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他,因为我就是我。」
他对着镜子露出了新的笑容,舒然而畅心,原先终年忧郁的脸孔顿时一扫而空,变得有些乾净起来。
「切,动作真快!」
闻声回过头,只见一个平凡而斯文的男子皱了皱眉,随即又一副没事的样子。
「哟,居然启动成功!嗨,焰艳,感觉还好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他知道是第二次时,他们已经见不到面了。
他醒来时,静灵君正将一条毛巾砸在他脸上,而後理都不理的。
「干嘛?」
「没干嘛!居然吞到肚子里,还真有胆!」
静灵君斜着眼睛睨着他。
「刚才真该在你肚子缝条蜈蚣,再不然也绣一朵花做纪念。」
「……麻烦不要在我的肉上绣东西!」
听的让他都觉得还有点痛,他索性继续躺在手术台上。
静灵君盯了他几秒,大概是觉得他完全没有悔改之意,便脱了手术套拉过椅子坐下。
「我是说过,我不是幼稚园老师;我也说过,这是你的人生,与我无关;我还说过,我不会帮你什麽,顶多看你做得怎样推一把;但我没说,请你要死时也拖我一起去死!」
他略为讶异的抬了沉重的眼皮。
「你帮我?」
「应该放你在那里变排骨!」
「……什麽排骨?」
「你再去一次就知道了。」
看着静灵君凉凉的说着,总觉得是对心脏不好的事情。
「不,请不要告诉我。」
看着对方略微挑了眉想开口的样子,他连忙打断转移。
「你怎麽阻止那个蓝水曜的?」
说真的,他觉得那个人很恐怖,不是因为煮了人都给别人吃,自己不动,而是他明明早十分钟落跑还能被追上!
据那个偌伉俪说,这个人两小时前,才刚跑完两百公里。
你个性变态就算了,连这个也变态还让不让人活!
还自动侦测雷达!
「那种观察力夭寿恐怖!」
明明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哪里不一样,但那个蓝水跃居然还能循迹追上来。
回想了一下,他深深觉得那个偌伉俪也不简单,卑鄙无能归卑鄙无能,能在蓝水曜身旁活那麽久就该获得重视了。
「以人类来讲,他是很有能力的人。」
静灵君难得的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开外挂的够了!」
再继续跟这些外挂相处,他一定会养出吐嘈的习惯。
或许白目吕是被尤利伽刺激的?
「他不需要谁刺激,那叫本性。」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什麽意思。
「东西是真的吧?」
懒得跟这人杠,他再次把偏离的重心拉回来。
「东西都让你吞下去了,还能不真?」
「别调侃我。反正你又不怕尤利伽。」
看着静灵君挑眉,他哼了声。
「重点是麻烦。不过你提醒了我忘记跟你讲,」
静灵君将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
「我也不是你上司,还要替你收烂摊子。」
他真的很想把毛巾甩回去,如果不是顾忌手会灵异断掉。
明明就是黑手,还一副不关我的事,若没在操作什麽,早就闪远了。
看似是自己的意愿,却也没超出对方的预料,如果不是因为出於自己意愿,他绝对学偌伉俪摆烂,摆让你抓不到的烂!
有没有这麽当他是过滤完的渣!
静灵君淡淡的欣赏着他的脸色,欣赏完了就开始收东西。
对!你气消了,换我火了!
「为什麽这种人能有这麽可爱的女儿……绝对不是他教的。」
喃喃自语着,他不由得怀念起会给他送绿豆汤的梦,只可惜女孩暂时不会送了。
「你不问一下梦?」
「看你就知道没事……话说回来,为什麽她叫你叔叔,你却说是你女儿?」
「她是我孩子的孩子。」
「那是孙女吧?」
放下收到一半的手术工具,静灵君阴着ㄧ张脸回过头。
「我跟我孩子只差十岁。」
所以……?
「没血缘。」
「……那还是爷爷阿?」
看着对方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他索性拿起一旁的外套往头一盖,做出要睡了的姿态。
「摀耳朵?你给我摀耳朵!你觉得摀耳朵有什麽用!?」
挡对身心不良的噪音。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反正不说也会被知道。
过了会,他才开口。外套下传来了不确定的惊疑,些许沉重的声音。
「为什麽,你这麽熟悉尤利伽?」
「嗯?」
静灵君却没有迟疑的回应了他。
「太奇怪了。你对尤利伽很熟悉,不是经由观察,而是因为了解才熟悉。但你们根本就没什往来!而且尤利伽对你的揣测是经由观察所得,这只有单方面的熟悉太奇怪了!」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无法停止继续说。
「这只有一起经历一直在一起才有可能,就像尤利伽跟偌吕一样。但你们根本不算真正的朋友!」
「我是把他当朋友啊!」
静灵君悠闲的回答了。
回的这样明确而轻快,就有如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於是他沉默了。
因为重视才在乎。
因为在乎才会产生牵绊。
而人因牵绊而变。
这不是朋友。
他无法理解静灵君所说的朋友。
「跟你讲也没关系。尤利伽什麽都不记得,是因为我把他的记忆炸了,他那时精神状态很差,毕竟是不完整的精神,包含他本身的阴影体,别以为人的精神这样子裂了再裂都没问题,尤其他是最破碎的。
那种精神状态比人隔分裂还惨,完全不能安定,易怒易恨、喜怒无常,时而清醒时而抓狂,那种精神层面带来的痛苦远胜於任何酷刑,所以最後他找上了我这个出卖者,并同意让我来整合他的精神同时把跟我有关的记忆清光,你知道对尤利伽来讲算帐简直就是本能。
对,出卖者。
我们认识不是在他抛弃阿斯莫德这个名子,而是他还是阿斯莫德的时候。
有一阵子我确实像一般定义的朋友,有困难就找他,他有难就去替他挡,不过只止於我知道他是阿斯莫徳之前。」
静灵君的话听上去依旧轻快,丝毫不认为这有哪里不对劲。
「……那知道後呢?」
「我出卖了他。」
静灵君依然的姿态,依旧的语气。
「他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别人身上也有我要的东西,所以就这样转手来转手去,谁都卖!若东家不买,我就送去西家!」
「如果真是那麽好的朋友,你不会向他讨吗!」
「不会!
因为『阿斯莫徳』会对我要的一切造成冲击。在那时我就说过,我们真的是朋友,但我一样出卖你,从现在起,不要相信我任何一个字。因为是朋友,所以我只对你老实。」
而後语气一转,静灵君像在看笑话样啧啧了几声。
「我还特地在他的浅意识里加了一条提防我的讯息,这样还上当,怪谁阿!」
……他还是不懂。
不是这样的,人跟人之间不应该是这样子!
读到他的想法,於是静灵君笑笑的又开口了。
「很好懂的,像尤利伽跟若吕这麽铁还不是翻?我问你,你愿意为任何人放弃自由吗?」
「那不一样!你跟尤利伽不是……」
「朋友,对!但这跟朋友没关系。而是因为那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我愿意为了这样一个知交死,但我更爱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对他不利的因素产生。」
「这跟你的孩子才没关系!」
还拿来当藉口哩!
静灵君的声音猛然变得寒冷。
「很久以前我也这样想,所以我有朋友有爱人,结果我的孩子死了。而如今我众叛亲离,这是我绝不重踏覆辙的舍弃,所以我保住了我的孩子。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而後静灵君又笑了。
「这个你倒就不用懂了,你不会明白带着孩子的父母,给予孩子的是怎样的情感。」
他哑然了一会,掀开外套,看着静灵君好半天才说出话。
「你简直像诃梨帝母。」
「我可没这麽专制,也不会为了不让孩子结婚完全属於自己就把孩子吃了。」
静灵君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你有想过你的孩子会对你所作所为怎麽想吗?」
「如果是一般状况我会采那你的意见,所以很可惜,我不列入考虑。」
静灵君又挑眉。
「还有,我也没那种神经血统,我不是焰艳神经病,我不令我的孩子痛苦,他们拥有绝对的自主权,我只是辅导者。不然我的孩子也没法再给我弄一个女儿。」
明明就是孙女。
他发现现在自己很难不吐静灵君。
「喂!你有想过梦会因为你的关系变得怎样吗!」
「所以,她叫我叔叔。当时候到了,她会有她自己的人生。」
那爱你的人呢?就算你众叛亲离,那你爱的人呢?每一个孩子都爱父母。
终於发现根本没法沟通後,他也不再徒费口舌。
可惜了这麽好的一个女孩子。
静灵君微阖了眼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劣童似的,唇边勾起莫名的笑意。
「所有人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会不惜一切。我爱我的孩子,你要你的自由,各有所图,所以尤利伽跟若吕才会翻,偌吕不就是因此才舍弃尤利伽?」
……那尤利伽呢?
「他是个被寂寞逼狂的人,他渴望人类的一切,所以不可能舍弃一切,偌吕再逼下去,当尤利伽对他的情谊都磨光时,就会为了护全所有牵绊而舍弃了他。
就像他之所以这麽爱焰艳,是因为焰艳是为爱而狂的人,没人比焰艳更爱他更执着,他爱焰艳爱着他,所以他包容焰艳的神经,爱这种斩不断的牵绊。
尤其是,焰艳比他更爱他,更甚的是,焰艳比尤利伽自己更爱尤利伽。」
突然听到这个,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麽。
当有一个人比你自己更爱你,你能不爱他吗?
尤利伽有错吗?但就算焰艳根本就是自私性的爱,也不该这样被爱。
他无法理解静灵君对孩子的情感,也不明白这跟静灵君自己做的事有什麽关联。但如果说静灵君只是比他的孩子自己更爱着孩子,那他反倒稍微懂了一些这种感情。
自私,却也无私。
瞥了眼静灵君重新坐下却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知道对方想打发他了。
很显然没共识又不愉快。
视线不经意在镜灵君高领却因角度关系而露出,在脖子上巨大的,狰狞而凶恶的十字疤扫过。
他从来不问这类私事,不认同一个人时他就不想去知道些有的没的,满足好奇只会带来讨厌的牵连。
於是他抢在镜灵君耐心即将消耗完时问了。
「你怎麽会跟尤利伽认识?」
依照这两人的生活习惯,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他真的很怀疑。然而静灵君难得的沉默了。
一会,当他开口时,和缓下来的神情,透出了一点怀念。
「……因为所罗门王死在我那里。」
『过於温柔的人,就是死在自己手里。』
温柔?
但对方不给他问的机会就走了。
所罗门王啊……那是怎样的人?
……
……
不就是死人。
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他开始觉得有点悲哀。
不但自动自发的吐嘈,还吐自己。
看了眼静灵君收到一半就丢着的工具,他想,也不是完全没在听。
只是在日後,他发现静灵君完全没改时,他才知道,那不是听进去,而是掀了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