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出门一趟！」
我记得，在我跟妈去过几次的简餐店的同一条街上，有着镇上唯一一家唱片行。
在这个听数位音乐蔚为风行的时代，压缩了实体唱片的生存空间，但是只知道旋律的我没有关键字，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唱片行碰碰运气。
但就在我丢下脚踏车，跑进开着冷气的店家瞬间，我才意识到，就算是我特地来到唱片行，一样要面临大海捞针般的过程。
「欢迎光临！找什麽吗？」
店员顶着一头红通通的鲍伯头，笑容满面地站在我面前准备招呼；明明我丢下脚踏车的时候，她才毫无遮掩打了个大呵欠。
「有，钢琴乐吗？」
她的笑容很阳光，「当然！在这边，你可以慢慢看。」然後带着我指向店里一面ＣＤ墙。
望着好几百张的ＣＤ，无力感忽然涌现……这边真的有吗？我该怎麽样才能找到印象中的那首曲子？
彷佛看穿了我不知从何下手，「你要找什麽样的曲目？」
「不是古典音乐，听起来静静的……」
「旋律性没有很强？」她像是已有初步了解的点点头，「那是不是类似心灵音乐那种类型，就很适合当背景音乐；仔细听可能会睡着，但如果手边刚好做什麽事情，放着有点声音刚刚好这样？」
她的叙述很有趣，我忍不住嘴角上扬，「算是吧？」
我在她所指示的柜子前漫无目的地翻找，ＣＤ外盒上虽然摸不到灰尘，但很多都看得出岁月痕迹；许是店里面没有其他客人，她就算在一边假装忙碌，可似乎也都一直在注意我。
她看出我的不知从何下手，「你有想找的特定曲目对不对？」
「嗯……」
不知不觉在这边浪费了不少时间……这里ＣＤ这麽多，怎麽可能像拍电影一样，随便一抽就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准备放弃的转身，她也正好面对我，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
「不然这样吧！」她看出我的不甘心，「你记得旋律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哼个一小段让我听听看……搞不好我听过。」
她一副闭上眼睛插着腰，洗耳恭听的样子令人发噱；我盯着她沉静的脸，莫名有种熟悉的错觉；即便年龄不同，发型跟讲话的语调，好像就连身高都类似……
类似曾经戴过右手这条爱心手链的，那个女孩……
「记得吗？不要不好意思哦！」
「呃……记得、记得！」我依循着还很清楚的记忆，试着用嗓音唱出早上听到的那段旋律……可是我本来不算很具音乐细胞，这样子哼唱更是少有，唱着唱着忽然觉得有点丢脸。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段旋律很有名耶！」换她站在ＣＤ柜前，右手在上面快速搜寻，「唔……」就像抽签一样抓出其中一张来。「我觉得是它！」
这张ＣＤ，封面印着一片让人看了心情舒爽的绿色。
我茫然点头，没有怀疑的意思，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就是我要找的。
「可以试听吗？」
「这张好久了，我记得店里没有试听的，只剩这一张……」她嘟嘴翻看，下一秒，她做出了连我都吓一跳的举动——她把封膜拆掉了！
「小姐……」
「我觉得应该是啦！不过还是要让你听听看才能确定，来这边！」
她拿出小台的ＣＤ随身听，把刚拆的ＣＤ放进去，对我挑挑眉，把耳机递给我。
瞧她熟练又霸气的动作，「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吗？」可是她看起来顶多大学左右的年纪而已。
「噗！老板当然不是我！」她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只是刚来这边打工一个礼拜的工读生啦！」
打工？一个礼拜！工读生？！
那你居然把一张ＣＤ直接拆给我试听？万一不对怎麽办呀！
「可是姊姊我不忍心让漂亮妹妹失望啊！」漂、漂亮妹妹？「我这次真的有自信，听了就知道！」这次？意思是说……你已经这麽做非常多次了吗！
这个小姐，原来不只是发型跟说话的感觉像，就连个性都有一点点像她……吗？
我接过耳机戴上，一名看起来很像老板的中年男子无奈又急切地从里面跑出来，「左晴轩！你又拆新ＣＤ给客人试听，是嫌薪水还扣得不够是吗！」
果然是惯犯……「老板！你不要这麽激动嘛！我这次真的不会搞错……」
两个人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吵起来，虽然老板的表情是无奈居多……看样子我不买这张ＣＤ也不行了？不然多不好意思？
我不抱太大期待的按下播放键——打从第一个音符敲下，我瞬间傻在柜台前。
我闭上眼睛，梦寐以求的旋律就像水一样轻轻滑过我的耳朵，笔直滴进我的心底。
与印象中的声音完美契合……对！这个小姐准确判断出我所哼出的旋律。
是这首曲子。
乐曲转瞬即逝，我拿下耳机，面对等在一旁，对我递出卫生纸的小姐。
我抹掉眼泪，语带哽咽的说：「这张ＣＤ……我买了。」
＊
「谢谢光临！」
ThroughtheArbor，那个女孩弹的，就是这首曲子。小姐没有骗我，真的很久了，这张唱片发行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没有想到居然可以真的找到，走出店门口，我用力拍了拍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坐垫，这种梦想成真的感觉好奇妙……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心情变好了，就算是在大热天踩着脚踏车都彷佛轻松起来。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段河堤般的土坡，在穿过为稻田与铁路建造的涵洞时，迎面而来的潮湿凉意，有效的带走了身上的酷热。
我一边回想着ＣＤ里装载的旋律，等到太阳重新晒在我背上，我用力踩下踏板时，一抹深蓝色的烤漆颜色吸引了我的注意——
等等，那辆车，好熟悉……我抬起头，发现河堤上站着那个人时，惊讶的我猛然压下煞车！
是……高老师！
＊＊＊
她不是一个人。
她眼前还站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在这样的大热天穿着厚重的西装……高老师面对他，摇摇头，我距离她们有十公尺以上，听不到她们的交谈，那个男人低头索吻，被高老师拒绝了。
僵持几秒後，男人终於放弃似的垮下肩头，他直接走下土坡，穿过马路钻进一辆白色轿车，毅然决然地驶离。
她独自转向河面的方向，乾净漂亮的白色洋装在太阳下像是在发光；可是，总是自信干练的背影，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单薄。
我丢下脚踏车，藉着水泥阶梯走上河堤。河堤上的风带来绿草芳香，我靠近高老师，而她很快发现了，回头面对着我。
风里，陡然夹杂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苦咸。
「江、江宁？」
我微笑，「好巧啊，竟然会在这边碰到老师。」
我们平静的互望，在彼此的表情间，找到了有别以往的陌生感。
「你怎麽……在这边？」
即使掉泪，高老师强撑起微笑的神情美丽依旧。
我晃了晃刚买来的ＣＤ，走近她。「老师还好吗？」
「还好……不过，太阳好大！」她掩饰般的遮着头顶，「快十二点了，江太太应该在家里等你吃饭，你快回家去吧！」抹掉眼泪，她挥手，并向着我这边的阶梯走来。
「刚刚那个人，是老师的前夫吗？」
在她打算经过我身边的瞬间，宛如孤注一掷般的，我说出了这个推论。
她停下脚步。
「老师跟我妈分享了很多私事；我这几天一直对於你那句『跟你一样』耿耿於怀……」我盯着她的侧脸，顺着她的肩膀一路蜿蜒，停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老师的戒指，跟我的手链一样，都是曾经在感情里受过伤的证明，对吗？」
高老师看着我，我没有回避她的凝视，数秒後，她转而笑开。
「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陪我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