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睡吗？我可以带你上去睡。」
她低头，可肢体动作已经不再畏缩，「好。」
我牵着她上楼，而她的脚步轻得像只猫；忽然想到，妈今天早上才问我究竟有没有喜欢的女生，还说如果有女友要给她知道……
我不讨厌这个人。而且深深觉得，如果我们在还没认识之前就已经见过这麽多次面的话，那一定是有很特别的缘分吧？
玫瑰金的爱心手环就像提醒我自己，别总是这麽急躁的替自己的感情下定论。
「你要换衣服吗？」她摇头，或许是在说没有衣服换；刚刚冒险爬树，我身上沾了不少树皮、灰尘什麽的，一整个狼狈！「那我换一下！」我笑笑地说，背对着她脱下衣服。
趁我换衣服时，她在房里张望，我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你可以坐我的床……随便都可以。」她先是坐在床边，然後侧躺着，小心翼翼到让我觉得有点好笑！「你可以躺进去一点没关系！不用怕弄脏。」
但她就算躺下来，也不愿意摘下她的耳机；我打开最近一直在听的ＣＤ，回头爬上床铺。「我也要睡，我们一起躺同一张床，好吗？」
「这首曲子……」果然，她有反应了！
「不知道是你还是你姊姊弹的，总之我听到了你们家的琴声，我很喜欢，所以买了。」我拉着棉被躺下，「你这样子，不会不舒服吗？」我指着她的耳机。
她犹豫了一下下，最後还是把它摘下来。「你为什麽一直戴着它？里面没有音乐。」
「外面很吵，我不喜欢，这个，稍微安静一点。」她把耳机抱在怀里，眼睛注视着某个不知名的点；果然避免视线交会还是让她比较安心。
「是你爸妈给你的吗？」
「是姊姊。」
「孟语筑？」
她点头；我注视着她怀里的耳机，「可以借我听一下吗？」
她迟迟都没有反应；这对她来说一定很宝贝，我没打算坚持，可她缓缓地向我递出耳机，「别弄坏了……她会生气。」
「我会很小心的！」我接过，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耳机，它看起来很坚固，品质应该也不错。我戴上它，而围绕在室内的音乐声瞬间减弱了许多。戴了仍然听得见外面的声音，但真的变得安静了……变得好像一个人置身在不同的空间里。
我拿下来，「你戴着它，还能听得到我讲话？」
「很清楚。」
「你曾用过它听音乐吗？」她很快的拿回去，继续抱在怀里。
「戴着它弹琴，算吗？」
我不禁笑了，才知道她话说得认真，「不算，它是耳机，可以接在其他机器上听音乐……你想睡了？」她的眼睛很快闭上了，我碰触她的脸时，她瞬间颤抖了一下，「不会有人打你的；你睡，我陪你。」
紧绷的眉头终於松开，她维持着侧躺的姿态入睡，我缩回手，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女孩。
她寄住在她阿姨，也就是孟语筑的家，所以尽管她们学龄相同，孟语筑却是姊姊……她还有另外一个姊姊吗？而孟语筑尽管愿意送她这样的东西，却连钢琴都不愿意让她碰，究竟是为什麽？
还有，她这些伤到底怎麽来的？
好多好多问题待解，然而在这个当下暂时都不重要了；她愿意相信我，而我……
我会陪着她……陪着她。
＊
我醒来的瞬间，面对的就是一脸惊慌的她。
她用力地摇了摇我，「有人来了！」我半梦半醒，房间里的音乐也还开着，她却警戒的缩在床角，用她那双大眼睛盯着我。
「有人……你听见什麽了？」
「门被打开了……那个人上楼了！」
她惊恐的声调也迫使着我紧绷神经……一张ＣＤ还没听完，才不到三点；这个时间，会是妈吗？
我跑出房间，确实听见有人走上二楼，是穿着皮鞋的脚步声。我皱眉，「妈？」
我的回音充斥在楼梯间，妈抬头时对着我一笑，「哎！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在休息！」
确实是在休息……她可以听到这麽细微的声音？「你……这麽早回来？」
「嗯！事情忙完了就早点回来。」妈很快抛下包包，踩着阶梯上楼，「宁啊，妈有话要跟你说。」
妈硬要找我讲话，我只能暂时留在门外……就算给她知道我带了个女孩回来，应该也不会怎麽样吧？
妈的脚步声越踏越近，我一脚卡着房门，听见文黛昕跑进浴室的声音……再抬眼时，妈已经站在我面前。「怎麽这麽慎重……你要说什麽？」
「早上你那样说，我出门的时候想了一下……」妈的表情看起来很沮丧，「我其实很难过。」
「我知道……可我说的也是事实。」
「听着，宁，这几年你跟妈一起生活，尽管一开始妈为了忙工作而忽略你，是我的错，可是，若不是有志玮在，我想我可能就算愿意放下工作回来陪你都没这麽轻松容易；他真的帮了我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不仅是男女朋友，更是事业上的好夥伴……」
妈悍然打断，「不！你不知道为了我这个决定付出多少，你不知道他为你用心到什麽程度……」忽然，一阵巨大的声响终止了妈激动的陈述。
是从我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文、文黛昕？」我茫然失声，在妈还来不及弄清情况之下奔进房间。
「你说是谁？家里还有另一个人？」
我无暇解释，只因她不在房间任何一个角落，浴室门是关着的，我意识到声响的来源，在打开浴室门的瞬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文黛昕……你在做什麽？」
是我浴缸外头挂浴帘的竿子掉下来，文黛昕整个人藏在浴缸里瑟瑟发抖，她的视线明显穿过我，直达跟在我背後的妈身上。
＊
文黛昕那恐惧惊骇的双眼震慑着我，但我选择先向妈交代她的来历。
「她是我在学校认识的同学，真的！她跟我同班！」我斩钉截铁的说，扶着文黛昕下楼时，她已经戴上耳机。
「同学？那她为什麽会躲在浴缸里？而且……而且还打翻浴室里的东西；她在躲我吗？我有这麽可怕吗？」妈一头雾水，只因文黛昕还持续盯着她；她的眼睛不断打量着妈的穿着，就像是在确认。
我搂着她，「不是……这很难解释；拜托你讲话小声一点，黛昕很胆小，你会吓到她。」
「我讲话哪里大声……好吧！所以你们认识，是同班同学？」妈再次确认。
我担心她向学校求证，於是又多交代了她转班的事实。「别怕，她是我妈……」我抿着嘴，轻轻托住她瑟瑟发抖的肩膀，「我带她出门散散心，待会儿就回来。」
临走之前，文黛昕喃喃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确定她是对我还是对妈说，总之当我们离开家门时，妈已经不再这麽追究。
「你听到什麽声音了吗？为何吓成这样？」午後的阳光有点晒，但她的手掌冷得吓人。
「脚步声……很像，我认错人了。」
我揽住她的肩膀，她没拒绝，「是欺负你的人吗？」
她微点着头，「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她看起来还是神经紧绷，有什麽方法能让她放松下来？
庭院因妈的车子停入而变得窄小，我望向脚踏车，灵机一动，「文黛昕，我带你兜风好不好？」
她想了一会儿，点头，「好……可是，要去哪里？」
我於是载着她往河堤处走，由於之前都是骑档车，载起人来轻松写意，现在换成脚踏车才知道辛苦！还好从社区往河堤的方向去有不少下坡路段，所以双载起来还算轻松。
「这样坐好坐吗？」
「还可以。」
「我听不到！」我回头，故意这麽对她说。
「还可以！」她只好加大声量，我则是笑得很满意。
假日的河岸边有不少人骑车、散步，毕竟是入秋了，风吹来显得凉爽许多；我们找到一棵树乘凉，就这样静静盯着河面发呆。
她真的很安静，坐在长凳另外一端，戴着无声的耳机，风吹着她的及肩短发，就像一幅不会动的画像——
只除了大腿上还是动个不停的手指。
我轻笑几声，而她微微转向我；我因她敏锐的听力而惊讶，猜想她对音乐的天赋或许有一部份就归功在这对灵敏的耳朵上。
「你平常出门都做些什麽？」我收起手机，「如果不去学校的话？」
「去医院，或是找个地方坐……通常我都在家。」
她去医院是为了看诊，还是为了探望她同学？我抿嘴，决定暂且按下不表。「你在家能做什麽？」
她沉默，良久、良久，我才听见她用细微的声音说，「听外面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後，她喃喃自语，一手扶着耳机，另一手仍继续「弹奏」我听不见的音乐。
她这麽想弹琴吗？
『她平常不太愿意让人亲近，但只要聊起音乐，她的表情就会变得不一样……我们以前刚认识时，在学校也会一起弹琴……』
钢琴……我记得，大街有镇上唯一一家乐器行。
我轻轻抓住她兀自「弹奏」不休的手，对着愕然的她说：「走！我带你去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