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我？到底是什麽原因让你一定得找我帮忙？」但范彤并不是会贸然答应别人请求的人，她需要先弄清楚原因才能做出决定。
谢侑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望了讲台一眼，见老师已经离开才松了口气，小小声地说：「那是交换条件。」
「老师可以接受我顶替苏昶皓当班长，但我一定要顺便找到副班长的人选才可以。」
「那你找尹亮啊，她看起来就很想要。」得不到就大哭、再加上生气，范彤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心智年龄还停留在幼稚园的小朋友要糖吃时期？
「她已经是音乐小老师了，而且那、种、人你确定可以当那麽重要的干部？」谢侑豪边说，还很用力的强调某三个字。
「那我是哪种人？竟然值得你来拜托。」
「……说了你不准笑喔。」谢侑豪沉默几秒，却先如此要求。
「好啦我尽量，真的。」
「……因为你也拿着相机。」谢侑豪说着，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戏谑。
范彤一愣。
「你是什麽意思？当干部为什麽跟相机扯上关系？」范彤脸上失去了笑意，手再次忍不住抠起绳子，就好像指甲刮过纤维的感觉能让她不那般慌张。
她起身想要离去，再度敲响的钟声却阻止了她的动作，只能颓然又坐回位置上。
「其实是苏昶皓要我找你的。」睫毛轻眨间谢侑豪掩去了眼底多余的情绪，「而我也想要多认识跟我一样总是带着相机的你。」
「……想交流的话根本不需要一起当干部吧？当朋友就好了啊？」
「还有，为什麽是他推荐你找我？他自己不会回来承担吗，为什麽偏偏是要你跟我帮他担？」
耳边钟声逐渐停歇，在敲下最後一音之际，范彤听见谢侑豪的声音有些遥远的响起，随着人群重新涌回教室内，淹没在桌椅拉动和交谈声里。
明明听都不想听，却还是听见了。
明明想一口就回绝，就像一开始她回绝了尹湘的邀约一般。
但那人眼眸里的流光从那一天的镜头对上她之际，就锁住了她的视线。她总忍不住会去寻觅跟谢侑豪相关的任何事物，寻觅在光线底下留过他踪影的定格。
可却越来越发觉，他一步一步却都在片片暗格里挪移──就像这一次，她看见了他眸里清晰的不愿，但他还是接下了那一份工作，然後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
范彤用力地眨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前方有一瞬间的模糊，模糊了那个走到右前方缓缓落座的身影。即便视野很快地又清晰起来，那身影却转而被还站立着的身影给遮盖，再看不到完整的轮廓。
「我答应你就是了。」
汹涌的人声里，上课钟声没带走大家的吵闹，声音一波一波的叠高，却没遮盖这麽一句话进到谢侑豪耳里。
他勾起一抹笑，低垂着头没让任何人察觉他嘴角的上扬。凝视着在制服上衣上落出皱褶的黑色单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上缘，然後在镜头外围绕了圈。
方才说过的话湮没在他俩的记忆里，直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噩梦盘据的那日，都还断断续续浮现於脑海。
──「你是我捕捉的第一抹光芒。」
(02)
「欸欸我问你，吃饭前的那节课谢侑豪到底还跟你说了什麽？」尹湘拿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要来看的相机，凝视着萤幕的同时，也忆起那句淹没在人声喧哗里的话。
她只看到谢侑豪有张口说话，但她又不会读唇语，而且也没仔细听，所以根本不知道谢侑豪说了什麽。
「跟我说了啥关你什麽事，看你的照片、吃你的饭，然後不准污染到我的相机不然跟你翻脸。」见对方一脸八卦，范彤翻了个白眼给她，就是不肯说。
那麽文艺的一个句子，范彤估计尹湘听了也不会懂──或者说，在尹湘耳里，那句话大概会被解读成告白。
『……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如果她没听见过那句话，或许她也会以为那是告白。
谢侑豪彷佛是想从她身上寻觅光的踪迹，可相对地她也同样做着同一件事。
「这张是谢侑豪吗？」思绪猛地被斩断，范彤几乎是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尹湘。
从窗外洒入的阳光很是刺目，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右手收拢置於额边，想挡去几分光线，让强光造成的不适感减缓一点。
「要不要我帮你去把窗帘拉起来？」尹湘见状，起身就要去拉起窗帘。
「不用了。」范彤再度用力的眨了下眼，眼角隐约有些许泪水泛出，却让视线内的景物变得清晰许多。而那或许是因为有泪水的滋润吧。
她看清楚了那张照片，萤幕里有抹黑影落在直线的尽头，虽然身影已经显得有些小，却还是能清楚辨识那个人的身分。「是谢侑豪没错啊。」
「你为什麽会拍得到这张照片？」尹湘好奇地追问。
「……我记得我当初好像只答应让你看你那张照片齁。」范彤试图要扯开话题。
「我只是顺便看一下前後几张而已啦……不要那麽小气嘛。」
「那你先跟我说，你觉得那张怎麽样？」
回忆起视野里那一瞬间的定格，手掌落下的阴影掩去了尹湘眉眼间的神采飞扬，可嘴角的笑意却完美的被留在那一刹那里。强烈的光线在她身周晕出了一大片光亮，整个构图看起来，就好似她逆着强光而生。
「为什麽你拍起来就一点都不黑？满意是满意，但那真的好不像我喔。」尹湘将照片按回了有自己的那一张，将相机立在桌面，将下巴靠在桌缘盯着萤幕。
「每一张照片，都是人每一瞬间的死亡。」
「听不懂。」尹湘没看她，落入她耳里的话很清晰，她却不愿明白。
许是因为她知道，那短短一段话落下的重量有多麽沉，像是一份生命的重量。
「那时候的尹湘就只活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否被我拍下，她都一样会消失。」
「在我眼里摄影就是这样子的，每一次快门，都在捕捉死亡──那一刹那终究会死去。」
「还是听不懂，范彤，是不是因为我不懂拍照所以听不懂你说的文言文？」
范彤闻言只是笑了，眼波里流转的是光。
「这样子想好了，假设你跟朋友到游乐园玩拍了一张照，照片里的你们有可能再在同时同地同一群人这样子的留下合照吗？」
「同地同一群人好像有可能办到，但同时不可能啊……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所以我才说每一刹那都会是死亡。无法追回的，就是死去的。」
尹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眼里的范彤瞬间跟早些问她话的人不一样了，却跟那一个偷拍自己的范彤有些相像。
她张嘴还想问些什麽，突如其来的掌声却拉开了她的注意力。
几个人手里拿着大大的看板从教室外面缓缓地走了进来，尹湘发现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挂着一台相机，款式各不相同，但看起来多半都是所谓单眼相机。就连他们身上穿的也是绘有相机图案的同款式衣服。
扭过头，她望见范彤目不转睛正盯着那一群人看，顺着她的视线再望过去，她这才注意到看板上面写了些什麽。看板是一大块黑色的PP板，上面用特殊的银色笔和几张拼贴拼出了几个大字──
──「洵光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