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别告诉他苏昶皓喜欢他。
别告诉他，他一直以为是兄弟的朋友喜欢他。
别告诉他，跟他同性别的人──喜欢他。
所有熟悉与不熟悉的景象交融在一块，清晰的只有那奋力逃跑的背影，与带着恶意笑容的容颜，还有，那与苏昶皓拥有相似眸色却带给自己痛苦的陌生身影。
最不该清晰的种种，却全都清晰无比。
「谢侑豪？你醒──」
「不要过来！」明明视线都还是模糊的，但甫接触到那抹蓝，谢侑豪无法克制自己不畏惧、不大喊。
全身冒着冷汗，他不停地颤抖着。
「谢侑豪，他是苏昶皓。」范彤顶替了苏昶皓原本站的位置，想着这麽做也许能让他的反应不那麽激烈。
後者交换位置之际歛下眸，愧疚与不知所措掩映在蓝色里。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小黑，再回忆起不久前他交予他的任务，恍然间，他怀疑那时候的他就预见了今天──可谁会预见如此悲凉的今日？就算看见了，也不可能相信……
──「这卷底片刚好拍完了，给，以後有机会再帮我交给范彤。」
他当然问他为什麽，可那个人却只是笑。
笑得有点荒凉，和煦当中，掺和着悲伤，「我没有勇气给她啊。还记得第一天上课我传给你的相片吗？有范彤的那张。」
「谁会忘记啊，那时候我才会问说……你很在意她吗。」
不会忘记，异样的涩然从那一天开始就徘徊不去。
「苏昶皓、苏昶皓……滚……你们都别跟我说话！你们都走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身体的痛、心的痛让谢侑豪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挥赶开任何围绕在他身边的东西。当没有任何事物存於他身边时，他是不是就是安全的？
范彤闻言，一直压抑着的泪几欲落下，所以她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别流下。
曾经他要她别问那麽多，直到现在他依旧不希望她问。
无论是不是受伤了，他都要她沉默。
明明此时不该沉默的，她却依旧听话地沉默下，并且率先转身离开。
推开病房门到外头，一排座椅在她左手边延伸开，谢侑翔的身影单独靠坐在其中一张上头，听见开关门的声响，他蓦地抬头，视线投射过来。
「他醒了？」
范彤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後泪水滑开两道湿润。
「我没在他面前哭，但我忍耐不了了，大叔。」沙哑的声音混着偶尔混进嘴里的咸，颊上的黏腻感时刻都与心里的那份揪痛一起，一次次提醒她，那都不是错觉。
为什麽要叫他大叔？从来就并非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多老成，只是她觉得看着他，就像是看见长大之後的谢侑豪。谢侑翔散发给她的是安心感，不需要多深交，就会觉得那个人是可以依赖的。
谢侑翔沉默地站起身，走到范彤身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如小时候母亲们安抚哭闹的小孩们那般，小心翼翼。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从一开始她遇见他，到她答应他的请求，甚至是每每都相信他给她的话……所有种种，包括她移不开的追寻，都是因为，她很在意他。
不是仰慕、不是崇拜，而是切实地在意谢侑豪这个人。
看见他皱眉，会生出担忧；看见他眼底的悲伤，会衍生心疼；看见他的怒意，会觉得难受──特别是当他的疏远是针对她。
「我不晓得我还能怎麽办，他并不需要我在啊，大叔。」你根本就不需要待我过来。
一次又一次她喊他大叔。
一次又一次他对喊出那称谓的声音，心头有些异样感受。
「不会的，会慢慢好的。」他说，望向掩上的门扉，心下却不是那麽确定。
「那如果没有好呢？我们，会变成什麽样子？」
从来她就不会往最正向的方面想，总是忍不住害怕，如果事情是糟糕的发展，未来会变成如何可怖的样子？
会去想，却也不敢想像答案会是什麽。
在他们身周，苏昶皓沉默地立在一旁，像尊雕像。
「苏昶皓，为什麽……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抬眸，在模糊间范彤看见，那蓝色的眼眸正凝望着她，深邃不见底。
抿抿唇，他说，「都怪我又再一次走小巷子那边，明明上一次就在那边碰过尹亮，我却没学乖换别条路走。」是自责。
「上一次？上一次也有那群人吗？」敏感地捕捉到关键字，范彤追问道。
「上一次只有尹亮，我没有想太多……」他别开眼，「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你怎麽忍心放他一个人在那里，你怎麽可以留下他……」
明明知道面前的人也无可奈何，但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质问他。
似乎是想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他，这样心里的痛似乎可以减少一点。
「那你又怎麽忍心每次都问他跟我有关的事情？」他压低了声音大吼，「范彤，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希望你问他问题是关於他，而不是关於我！」
谢侑豪一直以为他不知道，但他早就发现了。
从那次谢侑豪居然会要范彤自己来问他问题，他就明白谢侑豪正在逃避范彤「似乎更在意苏昶皓」这件事。
「范彤，你真的很自私。」他的声音刻薄冰凉，是他对她的指控。
但自己何尝又不自私？
对范彤跟苏昶皓而言，他们都不过是在找一个情绪的出口。
明知道一切都不能算是彼此的错，却硬是想将所有过错推给对方，让情绪能有理由倾泻而下。
从一开始苏昶皓就没喜欢过范彤，而范彤从一开始在意的也不是苏昶皓。
是因为谢侑豪，他们才会有交集。却也是因为谢侑豪，从此刻开始，他们走向了彼此厌恨──在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之际，只能将恨转到他人身上。
都恨着自己无能，却也恨着为什麽该比自己更能拯救谢侑豪的对方，也一样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