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往上看，头顶上的天空一片漆黑，只有在视野所及的角落挂上几点微亮的星星。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虽然吃过晚饭之後雨就停了，但农历新年前的深夜，空气还是冷的。半夜的风吹在身上，反射性地缩起肩膀，将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泡进温热的水中。
斜後方传来浅浅的水声，艾理善换了位置，移动到我的旁边，肩膀在水里和我的相接触。
「小陵，你会冷吗？」
「有一点，要泡在水里才行。」
他在水里伸出手臂，把我拉向他，我把头靠向他，也不去管头发被水浸染得湿答答。
「这样呢？」
「好多了。」
「但也不能泡太久，等一下就要起来了。」
「我知道。」
晚饭後来泡第二轮，果然人很多，而且还有不少人带着小孩来，搞得温泉汤屋跟温水游泳池没两样，但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来泡温泉的其他客人一家一家的回去睡觉，意思是坚持到最後的人赢，郭卫跟白夕宙也是半个小时前就回房间去了，我不想问他们回去要干什麽，只善意提醒郭卫，白夕宙还没有满二十岁，艾理善倒是百般明示暗示，巴不得他们赶快走。汤屋开到十二点，现在十一点刚打过没多久，池子里只剩下我跟艾理善。
我们的身体在水里相互倚靠，背抵着岩石砌成的的浴池缘侧，目光从黑漆漆的天空移向住宿区的点点灯火，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艾理善的体温令脑袋慢慢转动，自然而然地开始回溯这段时间当中发生的事情。
一个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名字的学妹。
一个给我带来好多意外的同学。
不知怎地我又想起开在巷子里的那间小得夸张的照相馆，它那两位有些神秘且奇特的主人，还有他们对我说过的话。
——你们都会有不敢或不愿跟对方说的事情。
——接受邀约之前，要判断它是不是对你有利。
现在去回想，店长问我说「你信任他吗」的时候，应该也是在提醒我，不要轻易放弃信任，也别做会让自己失去信任的事情。如果没有那间照相馆的店长伸出援手给我忠告，我们现在也许不会在这里，不会头靠着头肩并着肩一起泡温泉。
「小陵？」耳朵捡拾到艾理善的声音，他用一只手轻轻拍着我：「该起来了，在发什麽呆？」
「嗯？没有，放空而已。」
「是吗？」他歪过头来看着我：「还是⋯⋯你在想什麽？」
「咦？」
「我的魏小陵脑袋通常闲不下来，就算本人想要放空，最後还是会胡思乱想。」他把嘴贴上来，很快地亲了我一下：「小陵，我们难得有机会出来玩，你可以只想我的事吗？」
「我不知道你除了会吃醋之外，还是个自恋狂。」
他一本正经地反驳：「自恋这个问题应该是要抗议的，不过吃醋倒是千真万确。我希望小陵脑袋里面只想我。」
「是只有在想你的事啊！」
「真的？！」
「差不多。我在想还好我们有把话讲清楚，不然今天就不会来这边玩了。」
「这倒是真的。」他在水里把我抱紧：「真的⋯⋯还好我那天下午有去找你。还好你愿意相信我。」
「没有下次罗。」
「知道了。」
他再度将嘴唇贴上来，湿漉漉的，还因为暴露在冷空气底下而偏凉，可是吻却是热的，热得让我感到头昏眼花。跟下午一样，他一只手按在我的後脑，另一只手抚摸我的腰，将我压靠在浴池的边缘，我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用膝盖分开我的腿，我们的身躯贴在一块，体温渐渐升高——
〈亲爱的顾客您好，汤屋将在晚间十二点关闭进行清洁，请各位顾客不要在汤屋逗留，感谢您的配合。〉
制式化的女声广播在我们头上响起，等到它重复第二次时，身体不得不分开，我们都忍不住要笑。艾理善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赶人了，好吧，被魏小陵逃过一劫。」
「什麽鬼！」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时间。」
对这个少一根筋的蠢蛋，我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不过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天发生的事情，看来只要他还是我的恋人，历史就会不断重演。
他爬上池畔，将手伸出来。我接住那只手，一起往更衣室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