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与梁采菲继续闲逛了会儿，当他们打算离开夜市的时候，时间已经快要来到晚上十点。
梁采菲视线触及夜市外那间日本料理店的招牌，前行的脚步不禁停下。
「你等等离开的时候，记得到夜市外头那家日本料理店看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巧遇喔。」
乐乐美说过的话蓦然跳进她脑海，究竟，乐乐美说的巧遇会是什麽巧遇呢？
梁采菲正在揣想，对她观察入微的程耀立刻发现了她的走神。
「梁组长，你饿了？想吃日本料理？」
「不是的，我只是……咦？」那个在日本料理店外张望的鬼鬼祟祟身影十分眼熟，梁采菲话音一顿。
「怎麽了？」
「我好像看到认识的人。」
程耀循着梁采菲的视线望过去。「你们部门的经理？我想想……李苹？」
「你记得她？」梁采菲十分意外程耀居然能喊出李苹的名字。向来与程耀接洽的窗口都是她，程耀根本没见过李苹几次面吧？
「当然啊，老婆的上司一定要记……好啦，不是，是因为我记忆力很好，很会认人，只要有送过货的客户几乎都有印象，更何况你们公司是『吉猫』的大客户，不牢记怎麽行？」被梁采菲瞪了一眼之後，程耀笑着改口。
「奇怪，经理这时间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梁采菲抬手看了看腕表。
李苹虽然亲切且体谅下属，可事业有成，家境又优渥，走的一向是名媛淑女路线，几乎不会靠近夜市或快炒店这种平民场所。
更何况，她还记得李苹曾经说过，高中生儿子每天都补习到十点多，她担心儿子的安全，还每天亲自开车接送。算算时间，李苹也该去接小孩了，又怎麽会在这里东张西望？
「你不过去跟她打个招呼？」程耀问。
「总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梁采菲面有难色。
「你介意我们交往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公司不允许吗？」担心梁采菲办公室有不能与配合厂商谈恋爱的禁忌，程耀立刻放开与梁采菲交握着的手。
「不是的。」惟恐他胡思乱想，梁采菲连忙将他的手牵回来，澄清，总觉得他这种万事为她着想的举措有点令人心疼。
「你没发现吗？她躲躲藏藏的，好像怕被别人发现，不知道在看着店内什麽，若我这时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不是很奇怪吗？」梁采菲坦白说出她的顾虑。
「好像也是。」程耀细瞧，颔首，李苹的神态确实很不自然。「不然这样，我们照原路，从她背後走过去，当作没看见？」
「也只能这样了。」梁采菲点头同意。所以，乐乐美说的巧遇，指的就是李苹？还是另有其人？
「采菲？」梁采菲与程耀才往前移动了几步，李苹倒是先发现他们了。
「经理？」梁采菲刻意提高了音量，假装此时才发现李苹，有些尴尬心虚地向程耀笑了一下。
「李经理，真巧。」程耀回给梁采菲一个同样心虚的淘气笑容，也向李苹打招呼。和梁组长一起小奸小恶做坏事的感觉真好。
「你们来逛街？」李苹垂首看了一下梁采菲与程耀交握着的手。「或者……该说是约会？」所以，之前她在办公室里问梁采菲，但梁采菲没有正面回答的交往问题，答案是肯定的？
「嗯，两个都是。」梁采菲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仍然点头，并不避讳承认与程耀的交往状态。
她认可程耀的言语令程耀心头感到暖洋洋的，牵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些，将她握得更紧。
「经理，这麽晚了，你怎麽会在这里？今天不用接小孩吗？」梁采菲望着李苹，不禁开口发问。
李苹望了一眼梁采菲，又望了日本料理店内一眼，再将视线拉至程耀脸上，很明显地欲言又止。
「我需要先回避吗？不然我先去那边逛逛好了，你们聊。」程耀十分识时务。
「不，不用了。」他如此识相，反而令李苹放弃了犹豫。
算了，有什麽好介怀的呢？再怎麽难堪的事她都经历过了，何必在乎梁采菲与程耀看待她的眼光？更何况，在意她难不难堪的人并不会令她难堪。
李苹没有犹豫太久，伸手比向日本料理店内某个背窗而坐的西装打扮男人；店内玻璃是透明的，可以清晰看见男人对座有个女人，显然与男人畅谈甚欢，全无发现窗外有人正向他们打量。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李苹指向那位西装男性。「那是我先生，采菲你应该在尾牙或公司聚餐时和他见过几次面，至於他对座那个女生……那是他的外遇，今年应届刚毕业，才二十三岁，整整小我一轮。」
「什麽？怎麽会？」梁采菲讶异地张大了嘴，而一旁的程耀则不敢做出任何反应，他虽与李苹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相熟，怎麽反应都不恰当。
「采菲，不用怀疑，确实就是你听见的这个样子。」李苹肯定了梁采菲的疑惑。
「我不明白，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梁采菲还是感到十分不可置信，自她与李苹共事以来，无论对内、对外，偶有的几次碰面，李苹与先生表现出来的形象都十分恩爱。
「我也曾经这麽以为。直到他前阵子告诉我，他和我之间只剩下责任之後，我才明白，原来事情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子，他说他不爱我……已经很久很久了……」
听见这种话想必很受伤吧？
梁采菲默默瞅了李苹一眼，不知该说些什麽；而程耀将梁采菲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牵紧她的手，彷佛想安慰她的无力似的。
「他说，他本来还能说服自己，婚姻本来就不需要靠爱情来维系，可是，他认识了那个女孩之後，才发觉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竟然如此痛苦，原来这些年来，我以为的鹣鲽情深，都只是我单方面的想像……」
「他亲自和你说的？」这也太伤人了吧？梁采菲问。
「不，他只有和我坦承一部分，其他的是……我从他与那女孩的通话纪录上看见的，我甚至备份了。」
梁采菲闻言更加默然。
李苹是个自尊心多麽强烈的人，她比谁都明白了。
李苹俐落干练、事业有成，在公司极受重用，在原生家庭里也是备受宠爱，要她作出这样毫不光明磊落，偷看且备份通话纪录的事情，究竟得多屈折她的骄傲？
「很可笑吧？」说到这里，李苹唇角勾起一抹无奈至极的笑意。
「不，经理，你别这麽说，过分的是他不是你，你一点也不可笑！」梁采菲连忙阻止她的妄自菲薄。
即便李苹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简单带过，都令梁采菲感到内心十分难过，抿紧了双唇。
她现在终於明白，为何她与李苹讨论调动敏敏职务时，李苹会感慨地说，心里头某些空缺，并不是靠工作上的成就感与自我实现弥补得起来的……想必，那便是李苹的心情写照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究竟想做什麽？我想跟踪他、想蒐集他通奸的证据，想告他；想让他倾家荡产、想让他後悔莫及，也想让他得到教训，可是……扪心自问，这样我心里难道就好过了吗？这段婚姻在我的人生里，难道只剩下官司和输赢吗？争赢了，又如何？」
「经理……」
「要我赤裸裸去面对他们通奸的事实，我好像还办不到；可要我放手成全他，我也做不到，我怎麽想，都不明白我究竟该怎麽办。凭什麽我这麽煎熬，他却可以在这里逍遥？他告诉我要去出差，结果他却在这里和情人幽会，为什麽我善尽母亲的责任，却成为让他偷情的理由？」李苹越说，话音越自嘲。
梁采菲终於明白，为何李苹在短短时间内会老化得如此迅速，这段日子以来，李苹的内心不知要有多煎熬多痛苦？
「你和敏敏都羡慕我，大多数的人都羡慕我，以为我婚姻幸福、事业有成，但是我好讨厌我自己；我明明这麽生他的气，可我甚至还要去接小孩，好好笑，要去接一个跟他姓的小孩……」李苹唇边有笑，可话音凄楚悲凉，充满浓浓自厌，令梁采菲与程耀同时都感到心被揪紧。
话才说完，李苹的行动电话便响了；李苹拿起，看了一眼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无奈地向梁采菲与程耀道别：「好了，我得走了，我儿子在催了。」
即便她有多痛恨丈夫的出轨，母职永远是她无法抛下的责任；丈夫可以将无情地将她抛下，那麽她呢？她也能将丈夫与儿子一并无情地抛下吗？
不，她不行，在爱情与婚姻里，有情的那方总是输家，她就是，输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经理，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望着李苹欲走的身影，梁采菲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琢磨了老半天，居然只能对李苹如此保证。
「采菲，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个吗？」李苹旋身，对她投以淡淡一笑，那笑比哭更难看，扎得梁采菲莫名心疼。
梁采菲望着李苹远去的身影，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重与难受；程耀心中同样扎扎刺刺的，牵着她的手，两人伫立了好半晌，半刻无语。
也不知两人傻傻站了多久，蓦然间，日本料理店内的一双男女纷纷离席，男人走至柜台结帐，女人笔直往门口而来，眼看就要推开大门──
「快快快！我们先躲起来！」程耀立刻抓了梁采菲往骑楼下廊柱躲。
「为什麽要躲起来？」梁采菲低声问。她躲就算了，但程耀根本没见过李苹的先生，绝对也不认识他的外遇，为何要躲啊？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欸！」对啊！他躲什麽？又不是他偷情！程耀小朋友笑了。
两人话说到一半，李苹的丈夫与年轻女子一後一前走出日本料理店。
李苹的丈夫西装笔挺、容光焕发，充满恋爱神采，而女子亲昵挽着他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男人见状，在她额际落下一枚轻吻，两人边笑着边向前走。
若是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绝对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相知相爱的情侣或夫妻吧？
对比於李苹的憔悴与老态，梁采菲胃酸一阵上涌，只觉眼前这双男女恶心至极，几乎令她作呕。
「走！」见李苹丈夫与年轻女子不知要去哪，程耀拉着梁采菲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後头。
「走去哪？」梁采菲被程耀拉得莫名其妙，一方面也怕被李苹丈夫发现，内心忐忑，幸好，这时间夜市人流不少，李苹丈夫并未发现异状。
「不知道，先看看他们要去哪。」程耀虽与李苹并不相熟，但方才李苹那番话听得他於心不忍，直觉跟着奸夫淫妇就对了。
「不好吧？我们这样跟踪他们太莽撞了，我……吓！」梁采菲话都还没说完，便看见李苹丈夫挽着小情人的手，转进一条阴暗小巷里，巷内悬挂着的满满都是花花绿绿的宾馆招牌。
「啊哈！被逮到了齁！」程耀小朋友显然很乐，二话不说先拿出手机拍了两人在宾馆巷的背影，梁采菲则完全还没反应过来。
「太好了！我们如果再有多一点确切证据，比如保险套或啥的，李经理就可以去告负心汉通奸了……进去进去，快挑一家进去！」程耀觑瞧面前情侣身影，鼓吹话音充满期待。
保……保险套？他是想假装旅馆人员去整理房间吗？
「别乱来啦！」梁采菲死命拖住磨刀霍霍的程耀。
「我才不是乱来！这种男人姑息他干麽？就算不蒐集他外遇的证据，让他赔到脱裤子，也要趁他正偷情时，假装警察临检让他吓到不举吧？」程耀理直气壮到不行。
「不是这样说的吧？」吓到不举？梁采菲真的很想笑出来。这都什麽时候了，他居然还能令她笑出来？
「就是这样说……快点，再慢就来不及了！他们要进去了！」程耀原还想继续说些什麽说服梁采菲，可眼见奸夫淫妇已经选了一间爱情宾馆入内，只得赶紧拉住梁采菲，不由分说地往前追。
「慢着，程耀！等等！」别闹了！那可是爱情宾馆耶！
梁采菲头疼至极，可完全无法阻止程耀那股蓄势待发的冲劲。
她和程耀这才交往多久，难道就已经要去开房间了吗？
事情怎麽会发展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