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松岗,有种恍如在梦境中的宁静。因为刚下过雨,空气也分外的乾净。如此清新的氛围里,程寅朝百合慢慢的走去。
虽然百合可以感受到程寅平和的气场,然而,程寅高大颀长的身形还是让百合略感不安。当程寅眼神友好的走近时,百合还是不由自主的做出防卫的姿态,抱紧了她怀里的小猫。
程寅越走近,越发觉眼前这个女子,比想像中更娇小、也更柔弱。他不自觉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程寅:对不起,小姐,你手上抱的,好像是我家的虎皮纹猫!
百合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
百合:牠――是你家的猫吗?
程寅:牠是我家的咪咪没错……你可以看看牠的项圈,上面有写着牠的名字。
百合检查了小猫的项圈,果然上头写着「咪咪」两个字。
百合:对不起,我以为牠是没有人要的弃猫……
程寅:不是的,牠只是不小心走失了……是你救了牠吗?
百合:嗯,牠一直在草丛里,叫个不停……我才把牠抱起来的!
程寅微笑看着百合,神情更温柔了。
程寅:谢谢你,救了我家的猫。
百合:不客气……哪,还给你!
百合小心抱着猫,递给了程寅。程寅接过小猫,无意间触到百合冰冷的手。程寅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脏,强烈跳动的声音。百合却毫无所觉。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既为小猫高兴,也为自己的再次落单而感到失落。
程寅观察着百合的表情――不知怎的,他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或许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历那样一段心碎,也曾那样无依无靠过……他突然很想为她做点什麽,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麽才好。
程寅:这麽晚了,你怎麽一个人在这里?
百合突然愣住了!她被戳痛了伤口,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几乎口吃了――
百合:我……
程寅马上注意到百合的脸色变了,他一脸抱歉――
程寅:对不起……我的意思是――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本地人,这麽晚了……我想,你一定是找不到有空房间的民宿吧!如果你愿意,我开的民宿就在前面,我可以挪出一个房间给你。
百合一脸的惊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她对程寅充满了感激。
百合: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
程寅:哪里。刚好我也可以藉这个机会,谢谢你,救了我家的猫。
百合原本紧锁的眉心倏地松绑。她由衷的感谢命运,让她在万念俱灰的这个时刻,能遇见小猫。
小猫彷佛与百合心灵相通似的,牠突然从程寅手中跳脱,跑回百合脚边,不断的蹭着。百合温柔的抱起小猫,满脸的感激。
百合:你看见了!其实不是我救了你家的猫,是你家的猫救了我!
百合看着可爱又温顺的小猫,由衷的笑了。这是程寅第一次看见百合的笑容。他的心,微微一动……程寅的脸上,也随之出现了笑容,而且笑的比百合还灿烂。
***
银白色的月光照着大地,映照出雨过天晴後,山林独有的清净与宁静。长长的山路上,程寅走在前面;百合抱着小猫,跟在後面。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後,紧紧相随。
程寅推开木门,引领百合走进百合民宿的花园。百合满脸惊喜,目不转睛的环顾眼前这栋优雅美丽的建筑跟庭园。
百合突然瞥见「百合民宿」的招牌,她微微一怔――百合民宿?……我终於领略到,什麽是人生如戏的巧合……
***
程寅拿出一个小旅行箱,递给百合。
程寅:里面有乾净的衣服,是我妹妹留下的……你不介意的话,就找适合你的换上吧!……
百合没有接过,她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程寅。程寅不想让百合难堪,却又不知道怎麽说才比较婉转,一脸为难。
程寅:……对不起,我注意到……你全身都淋湿了,而你……并没有带行李。
百合低头看着自己,才发现她身上的洋装全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她身上,显得狼狈不堪……百合既尴尬又感激,她难掩羞赧的接过行李箱。
百合:谢谢你。
程寅:……我妹妹还留了很多衣服,你们身材差不多……你应该都可以穿。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再跟我说。
百合:……谢谢你。
程寅:只是小事,不用那麽客气。对了……因为客房全满,所以……只能委屈你睡在我的房间……可以吗?
百合微微怔住了。
百合:那――你睡哪里?
程寅:我睡客厅的沙发就行了。
百合:那怎麽可以?还是我睡沙发好了!
程寅一脸的为难。
程寅:这个……因为房客随时会进进出出,你一个女孩子,睡客厅不方便……所以,还是我睡沙发吧!
百合没办法再坚持,只能接受程寅的好意。
百合:……那――就谢谢你了。
程寅:一点小事,不用客气。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吧!不然,我怕你会感冒。
***
浴室里。百合把莲蓬头开到最大。
哗啦啦的热水冲在百合身上,升起迷蒙的氤氲。强大的水柱不断击打着百合。百合闭着眼睛,忽然不自觉的哭了――仅仅只是洗个热水澡,我竟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跟幸福――虽然其中,也交杂着……深刻的痛楚。」
***
程寅在厨房,轻声忙着――他手脚俐落的把面包放进烤箱、同时用瓦斯炉加热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罗宋汤。
烤箱叮当一响。罗宋汤在锅子里,开始滚着美丽的泡泡。
程寅闭上眼睛,闻着满屋子令人垂涎的香味。他早已习惯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隐隐的微笑。
***
水晶灯洒下柔和的光,照亮了百合民宿装潢朴丽的餐厅,营造出一种山居小屋特有的温暖。
刚洗完澡的百合,坐进餐桌旁。她饥肠辘辘的一边吃面包、一边喝汤……一脸的满足。
程寅坐在百合对面,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眼底悄然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温柔。
百合抬起头,恰好看见程寅眼睛里散发的温暖。百合心头一热,忍不住感激的泪眼迷蒙。
百合:……真的很谢谢你!
程寅看着百合的泪眼,心,又为之一动――不知怎的,他突然有股莫名的冲动,想要举起手,为百合抹去她脸上的泪滴……然而,他还是压制了自己,只是安静的看着百合,递给她一条乾净的手帕,还有一个理解的微笑。
程寅:快吃吧!什麽好吃的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百合:……谢谢你。
百合心里充满了谢意。虽然她能对程寅说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谢谢你,然而,在百合心底,却酝酿着更深切的感激――感恩你让我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麽悲惨,至少,我还配得……眼前的这一碗汤、这一块面包所带来的,这麽一点点幸福。
百合把碗端起来,万分珍惜的,喝光了最後一滴罗宋汤。看着百合认真喝汤的模样,程寅又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麽特别爱笑,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柔软。
程寅:还要再来一碗吗?
百合:我很想,可是我饱了。
程寅又笑了。
程寅:吃饱了,就快去睡吧!
百合被程寅的温柔触动了。
百合:……真的,很谢谢你。
程寅:别再说谢谢了,今晚,你已经说了太次的谢谢了。这只是一点小事!
程寅满脸的不以为意。
或许,是这一天发生的事,让百合走过冰冷的地狱,嚐尽世间最悲哀的心碎。也或许,是那碗罗宋汤太过美味,让她得以品嚐人世间最美的温情,让她感动的直想掉眼泪――百合心里一直被封印着,五味杂陈的情绪,突然漫出了她一直用意志力筑着的堤防……百合突然变得激动莫名――
百合:或许,对你来说,能洗个热水澡、有一件温暖的衣服穿,能吃到热腾腾的汤跟面包……都是小事――可是,对我来说,这些,却是此时此刻的我,所能享有的――最幸福的事!
百合语带哽咽,神情无比凄楚。
百合:你绝对不能想像,我找了一整个晚上,都找不到地方落脚的时候,有多麽绝望……现在,你又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房间……还有什麽,比这个,更慈悲的善行?对我来说,这绝对不是什麽小事!!
程寅被百合悲凄的眼神震慑着,不知道该说什麽。
晶莹的泪滴,从百合闪着泪光的眼中滑落。
百合:谢谢你,让我又活过来……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感恩!
百合泪流满面,她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泪水――这麽长久以来,她一直努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在人前哭出来。现在,她的软弱与悲伤,终於在感受到人世间最美丽的温情时,被释放了。
程寅只感觉到满心的心疼――他不知道该怎麽安慰这个悲哀到令人心痛的女子。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伸手想抹去百合脸上的泪水……
就在程寅的手即将触碰到百合的脸颊、两人眼神交会的霎那,百合从程寅眼睛里满满的同情,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百合狼狈的站起身,胡乱的说声对不起,旋即跑进了房间。留下一脸怔忡的程寅……
***
百合冲进房间,关上了门。房门关上的瞬间,百合突然崩溃了――感情失控後的难堪,夹杂着自怜的痛苦,一下子就将她击倒了。百合跪倒在地板上,忍不住痛哭失声……
程寅站在门外,听着百合的哭声,一脸的不忍。他用双手抚着门――感觉自己碰触到百合的痛楚。程寅的脸上,满是惶惑――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做,才能为她抵挡那扑天盖地而来的悲痛与孤独。
程寅静静的收拾好碗盘,拿到厨房的流理台去洗。他打开水龙头。水,开始不停的流……哗啦啦的水声,响在寂静的深夜,同步回响着两人不平静的心情――程寅在厨房里洗碗,一脸怔然;百合坐在床上,独自垂泪。
水龙头的水,流个不停……
程寅的手,洗碗洗到一半,突然停在洗碗槽里。程寅望向深夜的窗外,神情抑郁。他心想――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什麽样的痛苦,才会为这麽一点小事,感动到泪流满面?
程寅的脑海,不断回想起百合那双含泪凄楚的眼睛。他一脸动容的神情。
***
民宿的窗外。银色的月光,温柔的照亮了大地。民宿的客厅。昏黄的灯光下,有个不寐的人影。
素描本上,一双修长的手快速移动着。雪白的画纸上,渐渐出现一个美丽的女子抱着小猫的速写。
暗夜里,程寅专注於画笔下的眼神,闪着月光一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