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宁你在吃甚麽？」餐桌上，正要开动的小鬼看见我手上的饭团，好奇问道。
「饭团。」我又说：「吃饭时不要说话。」
事实上，我是怕他又问起刚刚的问题，才阻止他说话。
小鬼也没再开口，乖乖吃他的饭，一举一动都相当优雅，让我不禁佩服他的教养。
我很快就把两个饭团食完，又啜了几口奶茶，眼前的他还剩很多菜。
「思宁小姐。」正当我拿纸巾擦嘴时，老张突然从身边窜出：「方便的话，可以随我来一趟吗？有话想对您说。」
此时小鬼紧盯着我们，老张连忙补一句：「我们就在旁边的和室，少爷有甚麽吩咐可以尽管来叫我。」
小鬼点头，将注意力放回他的午餐，老张见状，引着我去一旁的他口中的和室。
我不禁感叹程氏集团的财力，居然还能一个房间装饰成充满日式风味。
老张让我随意坐，才刚坐下，他就进入正题：「思宁小姐，事实上我已经听大小姐说过那件事了。」我知道他口中的大小姐，是那女人。
我冷冷地哼笑：「我倒是很好奇她是怎麽讲的。」搞不好又在那装无辜，颠倒是非。
闻言，老张也不愠：「我也很想知道，大小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以，您特地找我过来，是想厘清事情状况？」
「那只是我自己的好奇，我是有另一件事情想拜托思宁小姐。」
「甚麽事？」
老张表情严肃，低着头，毕恭毕敬向我请求：「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希望您不要仇恨文楷少爷。」
「……我又何尝不想呢？」我轻声呢喃，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
「确实，我并没有提出要求的资格。」他仍旧相当恭敬：「我也明白我很自私，但我不希望文楷少爷被扯进这些恩怨中。」
我静静凝视他，终於淡淡启口：「这些话，您跟您那位大小姐说过吗？」
「是的。」老张承认。
「她说甚麽？」
「她说……她也不希望少爷牵扯进来。」
听完，我非常非常想大笑。
「那麽我呢？」我勾起唇角，语调讽刺：「我也不想被牵扯进来阿！」
原本，我就只是想宁静快乐过生活，这样的愿望，难道是奢侈？
老张缄默几秒，只能挤出一句：「真的非常抱歉。」
「该道歉的人不是您，而是那位大小姐，是她摧毁了我的幸福，又选择逃避了责任。」我一直觉得，那女人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管是妈妈过世这件事，亦或是对那小鬼，我都没有感觉到她愧疚或负责的态度。
刹那间，我有个问题浮出心头。
「我想问一下，程文楷是那位大小姐的亲生儿子吧？」
「是的。」
「那为甚麽，她却好像不想见程文楷呢？」我又问：「又或者说，她真的爱程文楷吗？」
我知道这问题很失礼，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一探究竟。
他眼睛微瞠，却又马上恢复平静：「是文楷少爷和你说的吗？」
我摇头，否认：「不是，程文楷确实有跟我说他妈很少来看他，可就也只是这样而已，後面那些，是我自己的想法。」也能说，我从程文楷的寂寞的眼中，看见了这样的疑问……
而眼前的老张长叹了一口气：「我想她，还是爱着文楷少爷的……应该吧……」
而我满脸问号，对他不确定的口吻感到疑惑。
「我想，她也许是觉得文楷少爷是她的束缚吧……」
我越听越懵，小心翼翼的问：「甚麽意思……？」
「这要从以前说起了……」他的眼里弥漫着怀念与悲伤。
之後，老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他的名字叫康允和，他是出生於名流家中的三少爷。
出身豪门，终身大事往往身不由己，康允和也不意外。
而他十八岁时，某个契机下，终於和他家里指定的未婚妻见面，也就是程家第一大小姐——程嫒。
他在那瞬间就对他的未婚妻一见倾心，但他也清楚，他的未婚妻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程嫒早已有喜欢的人，对康允和简直是不屑一顾，一点也不想嫁给他。
但康允和从不勉强她，只是默默地喜欢着她。
可程嫒终究没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二十三岁时，她在家族的压力下，选择了和康允和结婚。
但这不是程嫒想要的，她想要继承家族的事业，想和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她的痛苦，康允和全看在眼里。
因此康允和和程嫒做了个协定，那便是让他入赘到程家，这样的话，程嫒成为家族继承人的机率就高出了很多。
那当然是程嫒想要的，不能和所爱之人结婚，至少也要实现她的梦想，於是她问康允和：交换代价是甚麽？
而康允和只是笑着说：希望程嫒能争到继承人之位，让他做小白脸。
他很明白，不这样说的话，以程嫒的自尊心他不可能会答应。
於是，康允和就入赘到了程家，当然为了这点，康允和可以说是和家中断绝关系了。
而程嫒也不负他所望，以出众的能力顺利成为了程氏集团的继承人。
但成为继承人之後，她却越来越不快乐。
她觉得梦想实现了，但康允和的存在却像在提醒她，她仍被家族控制着。
在二十五岁时，她被家族催促快生孩子时，她觉得她快崩溃了。
但康允和仍没有逼迫，从结婚以来，他们几乎很少有肢体接触，连房间都是分开来。
康允和从来都很尊重她，但就是因为康允和这种态度，使程嫒更加心烦。
而照她父亲的意思，若她能生下孩子，她继承人的位置会更稳固。
程嫒她为了稳固梦想，在二十七岁时，生下一个男婴，取名为程文楷。
程文楷出生时，程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即使是为了家族才生下她，但在她心里，比谁都重视程文楷，认为程文楷是她的至宝、上天给的救赎。
但她却越来越厌恶康允和的存在，认为康允和会夺走她的一切。
她对他越发冷淡，康允和仍用笑容来面对。
他们之间彷佛成了最陌生的人，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明明是夫妻。
转眼间，程文楷终於满五岁了，他们的婚姻不知不觉中快步入十年。
但命运像是在捉弄人般，给程嫒来了个天大的惊喜或是玩笑。
她高中时就深爱的人来到了她的公司应徵。
虽然那人也已有家室，但年轻时的爱恋彷佛又被重新点燃，他们从此陷入了禁忌的恋爱之中，他们都很小心，所以根本没人察觉他们不可告人的甜蜜。
非常刚好的是，他们相遇後的三个月，康允和因车祸而不幸过世。
老张说到这里时，我猛然抬头：「等等，难道说……」是程嫒她……
他摇摇头，却也没全盘否定我的猜测：「不知道，真正的内幕，没有人知晓。」
我咽下喉中的苦涩後，让老张说下去。
康允和的过世并没有带给程嫒太大的伤心，相反地，她很高兴折磨着她的人终於离开了，从今以後再也没人能束缚。
她望向一旁仍为父亲哭泣的程文楷，被吓了一跳。
曾何几时，程文楷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脸上的轮廓和他神似。
程嫒觉得，束缚她的人并没有消失，还有一个，那人就是她的宝贝儿子。
她厌恶着程文楷流着康允和的血，更厌恶他长得如此像康允和。
可怕同时也深爱着程文楷，那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最疼惜的儿子。
两种矛盾，终於将她快逼疯，那一天，她无意识间对程文楷说：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待她反应过来，发觉着儿子嚎啕大哭在老张的怀里，她才查觉到她刚刚说了甚麽，对自己的宝贝说了多残酷的话。
她不愿再这样下去，她不想再伤到程文楷，也不想再让自己抱受折磨，那之後，她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和程文楷也越发疏远。
他们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现在。
故事结束了。
我听完後，感到莫名的鼻酸，不知该为程文楷的孤独还是他爸的付出难过。
其实他爸，和我妈有些地方十分类似。
「思宁小姐。」老张忽然开口，打断我的思绪：「我已在程家服务快超过四十年，等文楷少爷成年後，我也要退休了。」
「……」我凝视他，心中百感交集。
「所以我希望少爷他能好好地长大，算是我的私心吧！我也知道对思宁小姐很冒犯，但我希望您不只别仇恨少爷，还能和他当朋友。」
「老张，对不起。」我道了歉：「现在的我，还没办法做到，我也不知道，之後的我，能不能办到。」
不管有甚麽样的背景，我都原谅不了那对狗男女对我妈做出的事。
对那女的儿子，更没法对他好。
「没关系。」就算被拒绝老张依然很有礼貌：「是我冒犯了，不好意思。」
我连忙道声，不会事实上，我对老张如此忠诚相当敬佩，为了自己的少爷肯放下身段来要求。
他打开了和室的门，我起身时，赫然发现房外的程文楷坐在位子读书，我还以为会靠在门上偷听。
「呵呵」老张彷佛看透我的心思：「和室隔音效果很好，少爷就算再努力也听不见，当然只能选择看书阿！但我想他刚刚还是有尝试过的。」
被说中的程文楷脸一红，大声抱怨：「老张你很讨厌欸！不出卖我怎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