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内我有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白净面容，思绪彷佛被什麽碾过似的，碎裂生疼。
小存。
有多久多久，每有人唤过这个名字了？久到我甚至要一个人，独自在心中反覆咀嚼着这名字，深怕那一天，连自己都忘了。
从前是没有人会喊这名字，後来是我无法再用这名字。
记忆中浩爷爷的模样从模糊渐转清晰，依旧健朗的身子彷佛还穿着那身象徵医生的白袍，粗哑的声音会在见着我时，慈爱的唤声：「小存。」
回忆彷佛转瞬间消逝的时空，现实归来，我不自主的用力扯住眼前人的衣领，微抖的嗓音泄漏出我激烈的情绪，脑内一片混乱，到最後只能扯出破碎的问句。
「你是谁？」
对方不在意我粗鲁的行为似的，好脾气的笑笑，「你以前都唤我楚哥哥的呢，怎地就这麽忘了？」
「楚……哥哥？」我紧锁眉头，困惑的又重复了一遍。
楚有些无奈的松开我的手，起身揉了揉我的发，「呵，我闹你玩的，你还真的喊了？小时候怎麽哄你都不喊哥哥的，整天没大没小的学浩爷爷叫我楚，长大後倒是乖了？」
顿了顿，见我还愣在那，於是无奈拿下眼镜，侧身指了指耳後一小块伤疤，「呐，小没良心的，这疤总认得了吧？小时候同你玩爬树时弄的，别告诉我不过去国外留个学，回来连你都不认得我了。」
留学……爬树……疤？
回忆渐渐清晰，依稀记得十一岁时，有个瘦高的男孩很喜欢陪我爬树，然後事後总会被浩爷爷骂。
男孩是我十一岁那年春天认识的……是浩爷爷带回来的？
记忆依旧模糊，破碎间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清晰，应该是隔年，冬天时男孩决定拿着浩爷爷的推荐信出国留学，然後……然後……
我有些头疼的抚着头，然後……再隔年浩爷爷过世，而男孩再没有了音讯。
「头还是很痛吗？」琴音般的声音参杂了担心，恍惚间手中被塞进一抹温热。
「喝点热茶应该会好些，如果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毕竟都过了这麽久了，你忘了也是应该的。你还在感冒，不要太勉强了。」
低头啜饮了口温热的茶水，我抬头仔细的瞧了瞧眼前如泉水般清澈的男子，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这十几年来，唯一类似笑容的东西，「不，我想起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再见故人，就算别离多年，但对我来说，他仍旧代表了我唯一美好的那段日子。
楚露出了个愉悦的笑容，重新将黑框眼镜带上，「嗯，我也没想过会在这遇见你，原本我还一直很疑惑沈帘整天挂在嘴边的小姐到底是什麽模样，昨天见着你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我也没想到……为什麽你会在这船上？」我拉着楚的衣袖，一如幼时般的亲昵。
很多事情，一旦想起，从前的感觉便涌上心头，恍如当时，依旧是天真的我们。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转折，楚也有些感伤的垂下唇角的弧度，「当年人在国外，很多事情来不及知晓，五年前我回国，才发现人事已非。」
楚轻抚着我的长发，神情有些哀伤，「浩爷爷那我已经去上过香了，这几年也有定时去看他，但你我怎麽也找不着。这几年过去，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放着浩爷爷不管，任由他数年无人祭拜，所以我猜你可能遇到了什麽困难。小存，我很担心你。」
「沈帘我是在国外认识的，那时他只是个短期留学生，我负责带他。後来学成归国後我进入沈天集团工作，这次的事你也知晓了，因为担心他所以我也上了船，当个船医正好。」
楚提及沈帘时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然後又道：「那小存你呢？怎麽也在这？又怎麽成了他口中的‘’小姐‘’？」
看着楚担忧的望着我，我有种回到当初浩爷爷还在的感觉，要是他还在，也会这麽担心我吧。
咬牙忍下喉间哽咽的情绪，我有些艰涩的开口：「楚……你昨日为我诊病时，有没有发现什麽不对的地方？」
楚闻言，沉思了番然後道：「昨日的确有发现一些不对的地方，但因为急於你发烧昏迷的事所以没有太过注意……小存，你是不是有装人工心脏？」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委屈的简述了从癌症到莫影的事，以及自己为何不能告诉沈帘本名。
听完後楚显得有些激动，湛蓝的眸沉沉的直视着我，「小存，你告诉我，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我有些茫然的低头看着自己搁在床边的指尖，久久不语。
癌症那时的确是没有想太多，心想反正也治不好了，再加上浩爷爷走後也没有什麽能让我牵挂的了，所以就那样下去也没什麽不好，但後来莫影那段……
我微微抬头，彷佛注视远方，心里有些迷茫，「楚，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全名？」
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华丽的嗓音柔声道：「不就是秦若存？比起来还是小存好听。」
我怔了怔，然後浅笑道：「那你知道为什麽浩爷爷要替我取这名字吗？」
楚静静地凝视着我笑容里的哀伤，低问：「为什麽？」
我不语，拉过楚修长的手摊开，一笔一笔地写下这麽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的字句。
那是浩爷爷在离去前，对着站在病床边的我交代的最後一件事。
隔了十几年的泪水，终是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湿润了我指下的大掌。彷佛当时那天，我也是这样任由一滴滴悲哀，在浩爷爷的床沿留下泪痕，然後将浩爷爷的交代一字字刻进心里，至死不忘。
「小存……不要忘了你的名字，这辈子都不能忘了它所代表的意义。」
浩爷爷拉着我的手，苍白的脸在那一刻显得那麽的脆弱，眼神却是那样的坚定。
「我希望你永远都别遇到需要用到它的时候，但若有一天你真的走不下去了，谨记着……」
我默默地在楚的掌心刻划着边对自己呢喃道。
「若非为存，宁落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