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我被爸妈打包回南部，事实上，我不太喜欢回去，一来在我出生时老爸早就北上打拼了，和南部那边没什麽联系，一年仅仅寒暑假带我回去一次，和亲戚关系实在生疏。
二是因为老爸的兄弟姊妹多，兄弟姊妹的孩子也多，经常会被长辈抓来比较，再加上爷爷奶奶向来重男轻女，而咱爸妈只有我这麽个宝贝女儿，每每回南部，总是所有亲戚间最抬不起头的。
事实上，当年母上大人迫於夫家的压力，曾试着再怀孕，但工作实在忙碌，孩子都流掉了，最後老爸站出来和爷爷奶奶理论，我们这个小家庭才得以回归安稳。
我默默坐在大圆桌边扒饭，耳边都是伯叔姑婶的声音，他们将孩子当商品大肆炫耀着，而被提到的当事人则是露出尴尬不已的笑容，还没被点到的纷纷像我一般猛嗑饭，希望能在被点名之前就顺利从饭局中脱身。
而我，虽然是个小透明，但仍有那千分之一的机率被点到，因此也不敢懈怠。
「对了，幼荷今年上高中了吧？」
什麽！说好的千分之一呢？
「对啊，她今年高一。」老爸回应着笑盈盈的大伯母。
「读什麽学校啊？」
「兴中。」
「唉，台北那麽多名校，我家儿子想读都盼不到呢，有机会就应该要好好把握啊！」大伯母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划破我的耳膜。
不好意思，我就是资质不足，高攀不上那些名校。
「与其舍近求远，每天在通勤上折腾半天，还不如读离家近的学校，至少孩子能睡饱一点。」母上大人一开口便战力十足，她望向那只比我大一岁的堂哥元靖云，故作心疼的道：「靖云，通勤辛苦了啊。」
可怜的靖云同志，无辜被卷入妯娌间的战争中，虽然知道下一秒大伯母可能就要为了反击拿我开刀，但这一刻，我仍对小堂哥投以同情眼光。
「妈妈会载我……」靖云小小声的道，耳聪目明的母上大人当然不会漏听，甚至勾起了狞笑。
「这样啊，那辛苦的就是大嫂了，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真没时间抽空送幼荷上学，让她从国中就自己搭公车上学，幸好这孩子向来独立，真是让我们很省心呢。」
依我对母上大人的了解，她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可当人来犯，绝对要百倍奉还。
「幼荷真是个乖孩子啊！既然这麽独立，想必也已经打算好将来要做什麽了吧？」
大伯母斗不过我妈，就来找我的麻烦了。
「欸，才高一，太早做打算反而会局限她的眼界。」这时插进来的是小姑丈，他才一开口，立刻被小姑姑使了个眼色，要他别这麽多事，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这话就不对了，现在竞争这麽激烈，时间就是金钱，比别人早规划才能赢在起跑点啊。」大伯母轻轻松松就把战力不足的小姑丈压了下去，笑容灿烂的道：「不过，女孩子也不需要太紧张，毕竟将来还是要嫁人当个贤妻良母，就像妈一样嘛！」
奶奶其实听不太懂中文，但看见大媳妇在对自己笑，很自然就认为她在赞美自己，也就笑盈盈的点了点头，这种狗腿样我那高傲的母上大人是绝对做不到的，以至於比起大伯母，她总不受奶奶见待。
不想让气氛闹得太不愉快，一向很注重表面和平的大伯父也开口暗示自己的妻子，我家老爸也跟着说话，一夕之间大人们吵成一团，比咱们小孩子还幼稚许多，大伯母一直逼问我对未来的规划，并做话球给自家儿子，想让亲戚看看咱俩之间的差距，可亏大伯母还是元靖云的母亲，难道还不知道自家儿子胆子比鸡米粒还小吗？他极力对自家母亲视而不见。
虽然我不算太大胆，但好歹也是大难当头能急中生智的类型，尤其具瞬间爆发力，就凭这点，元靖云铁定比不上我，他可是连快走都会喘的人呢！
对了，那时，臭脸先生说……
面对危机的爆发力挺厉害的，有考虑当刑警吗？
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
「我……当警察？」
我能吗……或许我可以也说不定，因为臭脸先生那麽说了啊，他从不会说什麽甜言蜜语哄我开心，既然他那麽说了，铁定是因为我有潜能！
「当警察……」
回过神来，才惊觉所有亲戚都在看我，原来，我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啊——
短暂的惊吓消退，接踵而来的是各种五花八门的吐槽。
「女生当警察也太危险了吧？」
「就是，每天跟人打打杀杀的，到时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还是不要妄想了，你吃不了苦的。」
「我——」我正要开口解释，忽然大腿被拍了一下，老爸对我轻轻摇头，要我即使憋到内伤也不要再说一句话，於是乎，在南部待着的几天，我真的憋到要内伤了。
回程由老爸开车，车上只有咱家三人，无一不显露疲态，在南部待着这几天不但没有享受到渡假般的优闲，甚至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我被安全带绑在椅子上，一人独占後座，昏昏沉沉间又想起了年夜饭、被众亲友嘲笑的那幕，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妈……」我踌躇的开口：「年夜饭……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干嘛跟那些人较真啊？」母上大人弹舌，语气间充满不屑。
「我看您也挺较真的……」
「嗯？」
「没事、没事，哈哈哈……」我乾笑，自讨没趣的闭上嘴巴，良久，母上大人主动打破沉默。
「我倒是不在意你以後想做什麽，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了。」
「对得起自己？」
「当年你妈你爸打拼的时候曾经身上只剩零钱，两个人合吃一碗阳春面；付不起房租装死不肯搬走，被房东断水断电就点蜡烛生活，那时身旁的人都劝我们，随便去个餐厅端盘子都比我们这样搞业务靠谱，但你知道，你爸妈都很任性的，若那时我们没坚持，现在铁定会後悔。」透过後视镜我看见了母上大人眼尾带着笑意，说起艰辛的陈年往事，她非但没有面露痛苦，反而骄傲无比。
这大概也是为什麽她会说「要对得起自己」吧？与其成为那种把自己梦想加诸在孩子身上的大人，不如让自己成就梦想，这才是我爸妈值得令人敬佩的地方。
「所以啦小荷，爸妈很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只要你对得起自己就好。」老爸也附和着，然後我忽然觉得，与其向元靖云那样备受父母期望，还不如像我这样快活，真庆幸我是咱爸妈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