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五时，残阳死前的余韵在屋子里飘荡着，洒到了坐在窗旁遥望着远山的你身上。黄昏五时，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喜欢跪坐在你的面前，细细地打量你的每一分每一寸。唯有在这样一个遍室金黄的时间，我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你的每个毛孔，看到在这厚实的膏粉以下一张真实的脸。纵然这是一件像是把伤疤摊开给别人观赏的陋事，我还是觉得，只有这个时候的你，才令我觉得你彷佛还在活着。
掏出一把发刷子，轻轻地把每根青丝刷得油亮。你喜不喜欢蜜瓜味的洗发精？还是喜欢草莓味的？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喜欢水果味的洗发精。我老是说这些味道太俗太甜，甜得叫人窒息。可我每次投诉，你总是挂一张甜蜜的笑脸，说一句「我喜欢！」就不再理会。现在我不会再迫你灌上我喜欢的味道。你喜欢些甚麽，我就给你甚麽，我只想永远保持着我们相识时的样子。嗯，昨天买了蜜桃味的，不如今晚试试看吧？
发刷子上挂着一堆发，我又用力过度了。你放心，我会轻一点的，我也不想你变成秃子甚麽的，戴假发就不漂亮了。我一直也很怜惜你的，不是吗？你身上这袭花格子裙子已经穿了两星期了，说实在的，我看得有点腻了，可我知道你还在气，气我上次用力过度，扯掉了你一条臂膀。其实我自己也都怕，臂膀也好，手指、脚掌甚麽都好，要是再掉下来的话，不晓得还能不能接回去。所以，我也不敢再强行跟你换衣服了。毕竟自己穿得容易，帮别人穿却往往使不着力。我实在不忍心这具伤痕处处的躯体再添新伤了。
你侧侧头，淡淡地说：「颈又痛了。」不是又要掉下来吧？你笑了笑说：「那有这麽容易？不过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拨开你的发，颈的接合位没有破裂的迹象。还好，我还担心你的头又要滚下来了。都是那女人的错。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莫名其妙的一把斩下了你的脑袋，我真的想把她杀了，让她尝尝脑袋被割下的滋味。可你就是拉着我。失去了头颅的身躯紧紧地扯着我。头虽然被割下了，还是说着「原谅她吧」这样的话。不要过度善良，否则别人都要欺侮你。因为你的原故，我才放过那女的。可是那女的，把你的头斩下，歇斯底里地叫了好一会子之後，就像没事发生过似的，还进注了我们的地方，强行在这里住了下来，睡了你的床，用了你的牙刷，穿了你的衣服。你叫我怎麽还能忍下去？杀了她吧！你拉拉我的手，摇摇头说了声不要。真不晓得你是怎麽忍耐那女的。
开门声。是那女的。一颗满是皱纹的脑袋顶着一头半白不黑的头发进来。看一看我们。那女的半句话也没说就走进了厨房。我继续替你梳刷头发。过了二十分钟，女人把一碟银芽炒蛋放在我们面前，说一句：「吃饭吧！」说着又放下了一碗白饭。我应了一声，拿起了碗筷，挟了一口白饭伸到你的唇上。「吃饭吧，小惠。」
「拍！」老女人一巴掌打在桌子上。抬头望她，只见她眉心崩得紧紧的，本已灰白的唇给咬得更白。「不要再叫她小惠！」
「可她就是叫小惠嘛。」
女人彷佛听不到似的蹲在地上，双手按在头上，喃喃地说：「我才是小惠，我才是小惠，我才是小惠……」
我望了望你，你知道那女人在说甚麽吗？你笑了笑说：「她在说，人总是会老的……」你还没说完，那女的就一把扯下了你的手，非笑非哭地说：「为甚麽你要喜欢这一堆塑胶？为甚麽？」几乎是发了疯地叫。
「这女人疯了。」我望着你道：「让我杀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