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华哥,在忙?」上午十点,阿芬捎来讯息。
「嘿啊,现正在市场做生意啊。」人声鼎沸的一个传统早市。
「你很拚内!为何要这麽辛苦?」阿芬传来一个「赞!」以及一个皱眉头的图像。
「不会啊,孩子上学後,我就有空闲,在家反而不自在!」我有苦难言地道。
「摆一整天吗?」阿芬问。
「一个上午而已啦!干嘛?要来找我喝咖啡是吧?」我故意逗她。
「好喔,、、。那你忙,等有空再聊!」阿芬传来一个会心微笑的图像,明理地说。
那次温暖的日本之旅回来後,我们每天联系,即是只有几句小小的问候。
我不敢多打扰她,毕竟,还是得考虑他的身份。
但,我每天期待来自她的讯息声响。
下团後,我在余姐的店面摆一个小小摊位贩售日本商品。
传统市场,我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有份熟悉、亲近感。
父母在传统市场摆摊28年。
我国中开始,例假日寒暑假都会去帮忙搬运、送货。
摆摊,除了贴补家用之外,我最大的目的是学习接触各种客人,
这与我带团息息相关。
带团,如何在几天之内让客人信赖我,不小的挑战;
这里,如何在几分钟之内让客人信赖我,挑战性更高!
在这里,不论摊贩或顾客,形形色色,卧虎藏龙。
余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余姐,一个历经风霜的女汉子,做过的工作不计其数,
35年前就已经是百货公司的超级柜姐;
做过补习班会计兼导师,每天背着几十万块单独往返银行;
做过路边停车开单员,眼明手快,一分钟可以开单六台车。
只是,年轻时赚的钱被前夫耗费殆尽,
现今一个人独力抚养孩子,小儿子今年都大学毕业了。
余姐的名言:「任何可以赚钱的工作都尽量去尝试!
因为眼前工作,何时『被结束』,只有天公伯仔知道。」
我会摆摊,也是受她鼓励与照顾,租金便宜算我,
我带团在日本时,她甚至帮我卖、帮我受理客人代购订单。
今天,店里面人潮不断,余姐做口碑的,回头客多,几乎变成朋友关系,
大家与其说来购买衣服,不如说是来找余姐话家常。
如何抓住客人的心,提高客人回购率,这是我必须学习的。
客人走光了,余姐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息一下。
「华哥,你今天生意如何?」余姐问。
「差不多啦!天气开始热起来,防晒乳液销路不错!」
台湾人疯迷日本货,包括知名品牌的洗面乳,防晒乳,都是强手货!
「那就好,你还付我租金,我怕你不划算呢!」余姐关心地说。
「可以的。余姐已经算我很便宜了啦!」我感激地说。
「然後啊,『阿满』这个人,有时候热心过头、、、。」余姐突然提到阿满。
「嗯?」我疑惑地看着余姐。
「你看,对面那摊经穴按摩的有没有?那个穿着连身裙的老板娘,叫陈姐,儿子在混黑社会,搞了一屁股债被人追杀,陈姐必须辛苦工作才能还清。」余姐突然又提到陈姐,我不太懂。
「阿满认识陈姐,一开始,阿满觉得陈姐可怜,所以都会煮东西来送陈姐吃,
你知道的,阿满煮东西都是用高级食材、、、。」余姐开始提到阿满跟陈姐的关系。
「嗯嗯」我专心听。
「但到後来,陈姐会直接问阿满:今天煮什麽好吃的?然後阿满就必须再煮一份拿过来;
陈姐有时候甚至约阿满出去吃饭,因为阿满会出钱!」余姐说道。
「阿满可以拒绝吧?」我不解地问。
「她不好意思拒绝,而且用好的食材,她不觉得痛养,应该说,她很海派。
只是,有时她会来抱怨陈姐给我听就是,说陈姐都不懂得感恩!不懂知足!」余姐解释着。
「对人海派?却又跑去跟别人抱怨对方不懂感恩?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我暗忖着。
「总之,我建议不要太靠近阿满啦,但也不至於得罪,每个都是我们的客人。」
余姐轻轻点到为止。
「喔,好的,我会小心的。」我淡定地回答。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觉得吃不消了!
阿满,常来光顾余姐店的一个客人,四十岁上下,已经结婚,孩子已经高中了,家里自己开店。
吊诡的是,顾店的是她先生,负责送货的反而是阿满。
第一次在市场认识,阿满笑容可掬地向我买了好多东西。
她喜欢日本商品,出手阔绰,的确是个好客人。
余姐说她娘家从事不动产营造相关事业,不是普通小康,是那种「亿来亿去」很有钱的。
彼此交换Line,逐渐认识以後,她开始喜欢用Line问我个人私事。
一开始是「大哥结婚了没?」;「有小孩吗?」之类的。
这种问题我也不是没碰过,带团时经常会有客人问起。
只是,当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之後,阿满接下来的问句,
一个接一个,直到我打住,否则,没底。诸如,
「我两个小孩。」当我这样答道,
「是喔,两个小孩喔?几岁了?男的?还是女的?」阿满会继续追问。
此外,基於不得罪人原则,我有时会选择性回答,
比如家里的情况,我也仅止於「父母同住」情况。
尽管如此的防御,阿满还是有办法继续问下去!
「蛤啊!那大哥你带团时,不就妈妈一个人照顾爸爸以及两个小孩?」阿满问。
「是地」我打算就此打住。
等等,她为何知道我带团时是我母亲照顾父亲及两个小孩?
我们的交集是余姐,她也会问余姐关於我的事情?
「大哥,你带团时,如果家里有需要帮忙的,告诉阿满,不要客气喔?」她真的很热心。
「喔,谢谢!再说啦!」我冷处理。我不需要。
「阿满把你当大哥,不要客气喔!你对阿满那麽好,真的不要客气!」阿满感性地说。
「我甚麽时候对你那麽好?我只是在你跟我买东西时,顺便送你些小礼物,就是『对你那麽好』?我又不是只送你一个人,,,。」我OS着。
我在日本带团时,阿满会传来讯息。
多数是要我代购商品,一部分则是聊些个人事情。
当我不想多说我的事时,换她开始告诉我她的私事,
包括弟弟离婚,三个小孩现在由她娘家父母养育,小孩很可怜;
她跟「老板」结婚是被父母逼的,老早就已经分房睡;
必须四处送货,是因为老板不让她管帐,她也不想待在「宿舍」等等。
她最常讲的一句话:「不要看阿满整天笑容满面的,阿满也有很多烦恼的!」
她称自己的家「宿舍」;也称自己先生「老板」,跟阿芬一样,,,。
但,我觉得吊诡的是:她说每天都很忙,不是因为送货,
而是很多朋友有啥心事会想找她聊,为甚麽呢?
在某一次的对话,我知道了。
大家都想请她帮忙,帮忙的意思,阿满会带有困扰的朋友去找一位通灵的师姐!
她经常说:每天都在忙别人的事情。
但,语气不是无奈那种,言下之意,那样的忙,让她甘之如饴。
另一件吊诡的是:
「大哥,阿满今天又感应到『守护神』了,祂告诉阿满说最近会遇到一个天使,可以解救阿满,
会不会是大哥你呀?」有一次,她传来这样的讯息。
「守护神?我?天使?」我纳闷。
「是啊,守护神这样说的,阿满感应力很强的呢!每次阿满烦闷的时候,只要求祂,祂就会指点阿满方向;有时候也会提醒阿满该注意的一些人事物、、、」阿满煞有其事地道。
另外一个关於文字使用的吊诡之处,
面对面,或讲电话时,阿满在说到自己时,
习惯用「阿满」两字,绝少听到第一人称「我」。
我学日语多年,对遣词用字很敏感,
通常口语对话中,不用「我」而是自称自己名字,这样的人,据说是因为心态上还停留在儿童阶段,「自我」还没有形成。也就是说,即使身体年龄跟一般人无异,但心灵的成熟度却还停留在「幼儿期」,甚至「婴儿期」!
每聊一次,就更加深我对阿满的戒心,因为我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小孩子心灵,一个拒绝长大的人。
对於阿满所言,我一概冷处理,
尤其,当她提到帮助别人的「丰功伟业」时的那种骄傲;
提到某某某很可怜时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以及所谓「守护神」,
在在让我总觉得怪,哪里怪?说不上来。
我尝试关心我周遭所有朋友,我也愿意接受朋友的关心,
但我不想这种毫无止境地渗入我生活的方式;
我相信鬼神,但不想多介入他人的「神鬼传奇」!
总之,我专心当一个忠实倾听者就是。
但人算不如天算,有次我人在日本带团,阿母生病了,要看医生。
母亲不会骑车;请我兄长帮忙?不靠谱;要阿母自己坐计程车,她嫌贵!
其实,是害怕一个人坐计程车。
刚好阿满那时候送货到我家附近,有空闲可以帮忙的人,只剩她!
「阿满,我想拜托你带我老妈去看病好吗?」远在日本的我还是硬着头皮拜托她。
「收到!」阿满一口答应。
这下子,堤防,完全溃决了!
当天晚上,阿满传来讯息。
「大哥,阿满下午完成任务罗!妈妈好客气喔,看完病,我说带她去买菜,他一开始说不好意思呢!是我把她拉去的;她提到孙子皮肤过敏,所以我买了施巴的沐浴乳,你回来也可以一起用喔!」阿满似乎很高兴。
为何高兴?我那时还不确定。
「谢谢,不好意思啦!」我道谢。
「然後啊,妈妈跟阿满说很多你的事喔!」她突然转小音量。
「嗯嗯」我开始想打住了!我有不祥预感!
「大哥,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妈妈说喔!阿满觉得你应该对妈妈好一点啦!」
「,,,。」阿满不知道这一头的我已经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妈妈说你都骂她,禁止她做一些事情,不体谅她、、、,」
「大哥,你应该、、、」阿满的讯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我打断她。
「阿满,我老妈是不是还跟你说我只会读死书,什麽都不会呢?」我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对啊,你怎麽知道?唉哟!你要体谅妈妈啦,她很辛苦的!」阿满显然不知道我的不悦。
「嗯嗯,今天谢谢你啦,时间晚了,我得休息了!晚安」我不想多说了。
「哪会晚呀,这里才十点半内!」阿满似乎不死心。
「晚安!」我懒得再解释日本比台湾快一小时,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
隔天晚上回到饭店,网路一接通,LINE电话声马上响起。
不是客人,是阿满!
「大哥,昨天妈妈说爸爸睡的床垫又旧又脏,大哥你都不关心他们喔!我刚刚拿一套新的过去了喔!」阿满的语气,责备兼邀功。
「、、、」我正在思考要怎麽回答时。
「你不要骂妈妈蛤!」阿满压低声音道。
「然後啊,妈妈说爸爸喜欢吃新新园火锅,所以阿满也去买了,我买两份喔,孩子正在长,要多吃点。然後啊,妈妈说爸爸喜欢吃虾子,但他们的虾子不好吃,阿满另外买了我朋友自己养的泰国虾,很好吃的喔!」阿满继续说。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我OS着。
我还是在思考该如何婉转但严正地告诉她不要这样!
「大哥,阿满跟你说,妈妈跟阿满聊了很多她的委屈,还哭了呢!
所以,你绝对不能因此骂她喔!」阿满说第二次了!
「谢谢你,以後不要这样了!总共多少钱,我回去给你!」我深呼吸一口气地说。
「什麽钱?不用啊,阿满欠你的更多耶!」阿满说。
「欠我?你欠我什麽?」我不懂。
「你愿意听我说话啊,唉、、、,你对我很好,很关心我,不像我家老板,我跟他都没话说。」阿满叹声气。
叹气,是她的习惯。
「妈妈还说啊!她只生你一个,没有女儿,她说要把阿满当女儿耶!阿满好高兴!」讲了讲,阿满竟然开始啜泣。
喜极而泣?
现在是在演哪出?
而且,我最怕听到或看到对方哭!
尤其是那种哭出声音的!
不是因为我不懂怜香惜玉,而是接受到对方这样的负能量,
我自己会莫名其妙地难受好几天!
「我必须算帐了!先这样吧?」我必须打住!
「嗯,好吧,但大哥,你真的不要骂妈妈喔,你如果骂妈妈,阿满会『处置』你的喔!」阿满再度压低声音,一种为了显示「威严」的音调。
讲了三次「不要骂妈妈!」,我一笑置之;
哭了,我就不想多讲了,
但这一句「我会『处置』你」,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感涌上心头!!
未曾有的,,,。
「阿满,这『处置』是什麽意思呢?」我试着不要爆发!
「,,,。就是,,,阿满会惩罚你的!」阿满怔了怔,换了个词!
她显然不懂,当对方重复再问一次,就是已经不高兴了,
她以为我听不懂,尝试解释!?
我再也忍不住怒火了!!
「『处置』?、『惩罚』?,,,你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可以『处置』、『惩罚』你自认不公不义的人?你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众生在你之下吗?你把我当朋友?还是把我当作可以任意处置的『东西』?就算你真的有感应,真的有守护神在帮你,祂专门在帮你『处置』、『惩罚』别人?
还『处置』咧?啊我是不是要说: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你才会心满意足?才会有成就感?」我一口气劈哩趴啦连珠炮地说。
「没有啦,只是因为阿满觉得妈妈很辛苦,不希望你再骂她而已啦!」
阿满急着解释,她终於知道:我很火了!
「她辛不辛苦关你啥事呢?我骂不骂她又关你啥事?你跟我讲你家的事情,讲谁的是非,我有没有说过什麽批判的言词?法官断案也是要听两方面说词才能断是非!
你凭啥断定我家是非呢?凭甚麽说要『处置』我?」我愤怒大声地说。
「,,,,,,大哥,你生气了?」阿满小声地问。
听到这种问句,我气消一半,反而想笑了!
也欲哭无泪,真的哭笑不得。
就像电视新闻常见加害人的道歉,
「『如果』我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那我在此说声对不起!」
靠腰咧!
用「如果」假设性句型,是怎样!
我表现出来得还不够让你知道:我、已、经、很、不、舒、服、了、吗?
我学日文30年,受到日语的影响,凡事力求委婉表达,以免直接伤害对方;
凡事尽量肯定对方,以免不必要的争执。
但,我发现,有些人,真的必须直接说,才会明白。而且还不能太文言、不能太委婉!
「我们家的事情,你管太多了!」我直接说了。
「没有啊,阿满是关心你耶,大哥你误会阿满了!」她的声音,似乎快哭出来了。
「或许你没那个心,但是你让我有那种感觉!,,,你、管、太、多、了!懂吗?」
我再一次直接了当地说!
「喔,,,。不好意思,阿满知道了!」
阿满似乎懂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般。
「我必须忙了,先这样吧!我挂电话了!」
我不想再多说了。
「好,你忙,啊!大哥,等等!」阿满似乎还想讲什麽。
「,,,」我等她说话。
「大哥,你後天几点到台湾呢?小孩子一定很想念大哥,想赶快见到大哥吧,阿满去接大哥好不好?」阿满问道。
「晚、安」我直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