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桎梏 — 第5回 處置

正文 桎梏 — 第5回 處置

「早安,华哥,在忙?」上午十点,阿芬捎来讯息。

「嘿啊,现正在市场做生意啊。」人声鼎沸的一个传统早市。

「你很拚内!为何要这麽辛苦?」阿芬传来一个「赞!」以及一个皱眉头的图像。

「不会啊,孩子上学後,我就有空闲,在家反而不自在!」我有苦难言地道。

「摆一整天吗?」阿芬问。

「一个上午而已啦!干嘛?要来找我喝咖啡是吧?」我故意逗她。

「好喔,、、。那你忙,等有空再聊!」阿芬传来一个会心微笑的图像,明理地说。

那次温暖的日本之旅回来後,我们每天联系,即是只有几句小小的问候。

我不敢多打扰她,毕竟,还是得考虑他的身份。

但,我每天期待来自她的讯息声响。

下团後,我在余姐的店面摆一个小小摊位贩售日本商品。

传统市场,我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有份熟悉、亲近感。

父母在传统市场摆摊28年。

我国中开始,例假日寒暑假都会去帮忙搬运、送货。

摆摊,除了贴补家用之外,我最大的目的是学习接触各种客人,

这与我带团息息相关。

带团,如何在几天之内让客人信赖我,不小的挑战;

这里,如何在几分钟之内让客人信赖我,挑战性更高!

在这里,不论摊贩或顾客,形形色色,卧虎藏龙。

余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余姐,一个历经风霜的女汉子,做过的工作不计其数,

35年前就已经是百货公司的超级柜姐;

做过补习班会计兼导师,每天背着几十万块单独往返银行;

做过路边停车开单员,眼明手快,一分钟可以开单六台车。

只是,年轻时赚的钱被前夫耗费殆尽,

现今一个人独力抚养孩子,小儿子今年都大学毕业了。

余姐的名言:「任何可以赚钱的工作都尽量去尝试!

因为眼前工作,何时『被结束』,只有天公伯仔知道。」

我会摆摊,也是受她鼓励与照顾,租金便宜算我,

我带团在日本时,她甚至帮我卖、帮我受理客人代购订单。

今天,店里面人潮不断,余姐做口碑的,回头客多,几乎变成朋友关系,

大家与其说来购买衣服,不如说是来找余姐话家常。

如何抓住客人的心,提高客人回购率,这是我必须学习的。

客人走光了,余姐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息一下。

「华哥,你今天生意如何?」余姐问。

「差不多啦!天气开始热起来,防晒乳液销路不错!」

台湾人疯迷日本货,包括知名品牌的洗面乳,防晒乳,都是强手货!

「那就好,你还付我租金,我怕你不划算呢!」余姐关心地说。

「可以的。余姐已经算我很便宜了啦!」我感激地说。

「然後啊,『阿满』这个人,有时候热心过头、、、。」余姐突然提到阿满。

「嗯?」我疑惑地看着余姐。

「你看,对面那摊经穴按摩的有没有?那个穿着连身裙的老板娘,叫陈姐,儿子在混黑社会,搞了一屁股债被人追杀,陈姐必须辛苦工作才能还清。」余姐突然又提到陈姐,我不太懂。

「阿满认识陈姐,一开始,阿满觉得陈姐可怜,所以都会煮东西来送陈姐吃,

你知道的,阿满煮东西都是用高级食材、、、。」余姐开始提到阿满跟陈姐的关系。

「嗯嗯」我专心听。

「但到後来,陈姐会直接问阿满:今天煮什麽好吃的?然後阿满就必须再煮一份拿过来;

陈姐有时候甚至约阿满出去吃饭,因为阿满会出钱!」余姐说道。

「阿满可以拒绝吧?」我不解地问。

「她不好意思拒绝,而且用好的食材,她不觉得痛养,应该说,她很海派。

只是,有时她会来抱怨陈姐给我听就是,说陈姐都不懂得感恩!不懂知足!」余姐解释着。

「对人海派?却又跑去跟别人抱怨对方不懂感恩?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我暗忖着。

「总之,我建议不要太靠近阿满啦,但也不至於得罪,每个都是我们的客人。」

余姐轻轻点到为止。

「喔,好的,我会小心的。」我淡定地回答。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觉得吃不消了!

阿满,常来光顾余姐店的一个客人,四十岁上下,已经结婚,孩子已经高中了,家里自己开店。

吊诡的是,顾店的是她先生,负责送货的反而是阿满。

第一次在市场认识,阿满笑容可掬地向我买了好多东西。

她喜欢日本商品,出手阔绰,的确是个好客人。

余姐说她娘家从事不动产营造相关事业,不是普通小康,是那种「亿来亿去」很有钱的。

彼此交换Line,逐渐认识以後,她开始喜欢用Line问我个人私事。

一开始是「大哥结婚了没?」;「有小孩吗?」之类的。

这种问题我也不是没碰过,带团时经常会有客人问起。

只是,当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之後,阿满接下来的问句,

一个接一个,直到我打住,否则,没底。诸如,

「我两个小孩。」当我这样答道,

「是喔,两个小孩喔?几岁了?男的?还是女的?」阿满会继续追问。

此外,基於不得罪人原则,我有时会选择性回答,

比如家里的情况,我也仅止於「父母同住」情况。

尽管如此的防御,阿满还是有办法继续问下去!

「蛤啊!那大哥你带团时,不就妈妈一个人照顾爸爸以及两个小孩?」阿满问。

「是地」我打算就此打住。

等等,她为何知道我带团时是我母亲照顾父亲及两个小孩?

我们的交集是余姐,她也会问余姐关於我的事情?

「大哥,你带团时,如果家里有需要帮忙的,告诉阿满,不要客气喔?」她真的很热心。

「喔,谢谢!再说啦!」我冷处理。我不需要。

「阿满把你当大哥,不要客气喔!你对阿满那麽好,真的不要客气!」阿满感性地说。

「我甚麽时候对你那麽好?我只是在你跟我买东西时,顺便送你些小礼物,就是『对你那麽好』?我又不是只送你一个人,,,。」我OS着。

我在日本带团时,阿满会传来讯息。

多数是要我代购商品,一部分则是聊些个人事情。

当我不想多说我的事时,换她开始告诉我她的私事,

包括弟弟离婚,三个小孩现在由她娘家父母养育,小孩很可怜;

她跟「老板」结婚是被父母逼的,老早就已经分房睡;

必须四处送货,是因为老板不让她管帐,她也不想待在「宿舍」等等。

她最常讲的一句话:「不要看阿满整天笑容满面的,阿满也有很多烦恼的!」

她称自己的家「宿舍」;也称自己先生「老板」,跟阿芬一样,,,。

但,我觉得吊诡的是:她说每天都很忙,不是因为送货,

而是很多朋友有啥心事会想找她聊,为甚麽呢?

在某一次的对话,我知道了。

大家都想请她帮忙,帮忙的意思,阿满会带有困扰的朋友去找一位通灵的师姐!

她经常说:每天都在忙别人的事情。

但,语气不是无奈那种,言下之意,那样的忙,让她甘之如饴。

另一件吊诡的是:

「大哥,阿满今天又感应到『守护神』了,祂告诉阿满说最近会遇到一个天使,可以解救阿满,

会不会是大哥你呀?」有一次,她传来这样的讯息。

「守护神?我?天使?」我纳闷。

「是啊,守护神这样说的,阿满感应力很强的呢!每次阿满烦闷的时候,只要求祂,祂就会指点阿满方向;有时候也会提醒阿满该注意的一些人事物、、、」阿满煞有其事地道。

另外一个关於文字使用的吊诡之处,

面对面,或讲电话时,阿满在说到自己时,

习惯用「阿满」两字,绝少听到第一人称「我」。

我学日语多年,对遣词用字很敏感,

通常口语对话中,不用「我」而是自称自己名字,这样的人,据说是因为心态上还停留在儿童阶段,「自我」还没有形成。也就是说,即使身体年龄跟一般人无异,但心灵的成熟度却还停留在「幼儿期」,甚至「婴儿期」!

每聊一次,就更加深我对阿满的戒心,因为我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小孩子心灵,一个拒绝长大的人。

对於阿满所言,我一概冷处理,

尤其,当她提到帮助别人的「丰功伟业」时的那种骄傲;

提到某某某很可怜时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以及所谓「守护神」,

在在让我总觉得怪,哪里怪?说不上来。

我尝试关心我周遭所有朋友,我也愿意接受朋友的关心,

但我不想这种毫无止境地渗入我生活的方式;

我相信鬼神,但不想多介入他人的「神鬼传奇」!

总之,我专心当一个忠实倾听者就是。

但人算不如天算,有次我人在日本带团,阿母生病了,要看医生。

母亲不会骑车;请我兄长帮忙?不靠谱;要阿母自己坐计程车,她嫌贵!

其实,是害怕一个人坐计程车。

刚好阿满那时候送货到我家附近,有空闲可以帮忙的人,只剩她!

「阿满,我想拜托你带我老妈去看病好吗?」远在日本的我还是硬着头皮拜托她。

「收到!」阿满一口答应。

这下子,堤防,完全溃决了!

当天晚上,阿满传来讯息。

「大哥,阿满下午完成任务罗!妈妈好客气喔,看完病,我说带她去买菜,他一开始说不好意思呢!是我把她拉去的;她提到孙子皮肤过敏,所以我买了施巴的沐浴乳,你回来也可以一起用喔!」阿满似乎很高兴。

为何高兴?我那时还不确定。

「谢谢,不好意思啦!」我道谢。

「然後啊,妈妈跟阿满说很多你的事喔!」她突然转小音量。

「嗯嗯」我开始想打住了!我有不祥预感!

「大哥,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妈妈说喔!阿满觉得你应该对妈妈好一点啦!」

「,,,。」阿满不知道这一头的我已经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妈妈说你都骂她,禁止她做一些事情,不体谅她、、、,」

「大哥,你应该、、、」阿满的讯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我打断她。

「阿满,我老妈是不是还跟你说我只会读死书,什麽都不会呢?」我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对啊,你怎麽知道?唉哟!你要体谅妈妈啦,她很辛苦的!」阿满显然不知道我的不悦。

「嗯嗯,今天谢谢你啦,时间晚了,我得休息了!晚安」我不想多说了。

「哪会晚呀,这里才十点半内!」阿满似乎不死心。

「晚安!」我懒得再解释日本比台湾快一小时,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

隔天晚上回到饭店,网路一接通,LINE电话声马上响起。

不是客人,是阿满!

「大哥,昨天妈妈说爸爸睡的床垫又旧又脏,大哥你都不关心他们喔!我刚刚拿一套新的过去了喔!」阿满的语气,责备兼邀功。

「、、、」我正在思考要怎麽回答时。

「你不要骂妈妈蛤!」阿满压低声音道。

「然後啊,妈妈说爸爸喜欢吃新新园火锅,所以阿满也去买了,我买两份喔,孩子正在长,要多吃点。然後啊,妈妈说爸爸喜欢吃虾子,但他们的虾子不好吃,阿满另外买了我朋友自己养的泰国虾,很好吃的喔!」阿满继续说。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我OS着。

我还是在思考该如何婉转但严正地告诉她不要这样!

「大哥,阿满跟你说,妈妈跟阿满聊了很多她的委屈,还哭了呢!

所以,你绝对不能因此骂她喔!」阿满说第二次了!

「谢谢你,以後不要这样了!总共多少钱,我回去给你!」我深呼吸一口气地说。

「什麽钱?不用啊,阿满欠你的更多耶!」阿满说。

「欠我?你欠我什麽?」我不懂。

「你愿意听我说话啊,唉、、、,你对我很好,很关心我,不像我家老板,我跟他都没话说。」阿满叹声气。

叹气,是她的习惯。

「妈妈还说啊!她只生你一个,没有女儿,她说要把阿满当女儿耶!阿满好高兴!」讲了讲,阿满竟然开始啜泣。

喜极而泣?

现在是在演哪出?

而且,我最怕听到或看到对方哭!

尤其是那种哭出声音的!

不是因为我不懂怜香惜玉,而是接受到对方这样的负能量,

我自己会莫名其妙地难受好几天!

「我必须算帐了!先这样吧?」我必须打住!

「嗯,好吧,但大哥,你真的不要骂妈妈喔,你如果骂妈妈,阿满会『处置』你的喔!」阿满再度压低声音,一种为了显示「威严」的音调。

讲了三次「不要骂妈妈!」,我一笑置之;

哭了,我就不想多讲了,

但这一句「我会『处置』你」,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感涌上心头!!

未曾有的,,,。

「阿满,这『处置』是什麽意思呢?」我试着不要爆发!

「,,,。就是,,,阿满会惩罚你的!」阿满怔了怔,换了个词!

她显然不懂,当对方重复再问一次,就是已经不高兴了,

她以为我听不懂,尝试解释!?

我再也忍不住怒火了!!

「『处置』?、『惩罚』?,,,你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可以『处置』、『惩罚』你自认不公不义的人?你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众生在你之下吗?你把我当朋友?还是把我当作可以任意处置的『东西』?就算你真的有感应,真的有守护神在帮你,祂专门在帮你『处置』、『惩罚』别人?

还『处置』咧?啊我是不是要说: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你才会心满意足?才会有成就感?」我一口气劈哩趴啦连珠炮地说。

「没有啦,只是因为阿满觉得妈妈很辛苦,不希望你再骂她而已啦!」

阿满急着解释,她终於知道:我很火了!

「她辛不辛苦关你啥事呢?我骂不骂她又关你啥事?你跟我讲你家的事情,讲谁的是非,我有没有说过什麽批判的言词?法官断案也是要听两方面说词才能断是非!

你凭啥断定我家是非呢?凭甚麽说要『处置』我?」我愤怒大声地说。

「,,,,,,大哥,你生气了?」阿满小声地问。

听到这种问句,我气消一半,反而想笑了!

也欲哭无泪,真的哭笑不得。

就像电视新闻常见加害人的道歉,

「『如果』我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那我在此说声对不起!」

靠腰咧!

用「如果」假设性句型,是怎样!

我表现出来得还不够让你知道:我、已、经、很、不、舒、服、了、吗?

我学日文30年,受到日语的影响,凡事力求委婉表达,以免直接伤害对方;

凡事尽量肯定对方,以免不必要的争执。

但,我发现,有些人,真的必须直接说,才会明白。而且还不能太文言、不能太委婉!

「我们家的事情,你管太多了!」我直接说了。

「没有啊,阿满是关心你耶,大哥你误会阿满了!」她的声音,似乎快哭出来了。

「或许你没那个心,但是你让我有那种感觉!,,,你、管、太、多、了!懂吗?」

我再一次直接了当地说!

「喔,,,。不好意思,阿满知道了!」

阿满似乎懂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般。

「我必须忙了,先这样吧!我挂电话了!」

我不想再多说了。

「好,你忙,啊!大哥,等等!」阿满似乎还想讲什麽。

「,,,」我等她说话。

「大哥,你後天几点到台湾呢?小孩子一定很想念大哥,想赶快见到大哥吧,阿满去接大哥好不好?」阿满问道。

「晚、安」我直接挂了电话!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