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化妆室的镜子前，席彾用手掬了一把冷水洗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下一秒却惊恐想起她今天是有化妆的，赶紧胡乱扯了几张墙上的面纸来擦。
这一擦其实更糟，眼影、口红都混在了一块，粉底也掉了，虽不至於到「惊人」的地步，但也让席彾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懊悔着把包包丢在外头椅子上没带进来，正思索该如何解决这窘境，透过镜子，她看见纪泱踏入化妆室。
席彾猜想，她大概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纪泱的确不是来上厕所的，但出乎席彾意料的是，她拿了席彾的包包进来给她。
「喏，於平要我拿进来给你的。」
迟疑了一秒，席彾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并接过。
纪泱没有马上离开，反而也站到了洗手台另一边补妆。
碍於她还在这，席彾迟迟没有动作。纪泱先开了口：「你不是要卸妆吗？」
「我没带卸妆棉。」本想便找个藉口搪塞，但席彾还真的没带，她想起自己出门前似乎只拿了支口红。
纪泱放下手上的粉扑，从她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递上，「这是有卸妆水成分的，拿去吧。」
「啊？喔，谢谢。」席彾接过，表情显然有点诧异。
她快速把脸上妆卸掉，一刻也不想多待的就想走，却被纪泱的一句话给留下了脚步。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抱有那麽大的戒心吧？」
闻言，彻底让席彾的理智线断裂。简直是把对於平的怨发在纪泱身上，她语气逼人：「戒心吗？那麽你的敌意呢？收敛一点吧，纪泱。」
纪泱没有回答，反而迳自说起：「陆勍提起你的时候，我还真的吓了一大跳。」她转回去继续对着镜子往脸上扑粉，「我曾想像你的高中生活会不会像国中毕业前那样凄惨。」
席彾不由得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让你失望了吗？」
「是挺失望。」纪泱已经重新上好蜜粉，边收拾东西边说，「但你看来过的很好，我也就稍微没那麽愧疚了。」
「你会对我感到愧疚？」席彾的脸色沉得如见不着底的海令人难以捉摸，「可别说你还保有一点过去的情分啊？」
──你当时可没想起我们是「朋友」，所以别假惺惺了吧。我亏欠你的，已经折磨我这麽多日子，够了。
纪泱终於正面对上席彾的眼神，却先摇了头，「我不觉得我当时哪里错了，尽管後来的日子曾感到愧疚，但我不後悔。我只想让你知道──当你的朋友很累。」
纪泱终於说了实话。
可是为什麽要拖到这时候才说？要是当时她选择了老实告诉席彾她的感受，她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这些疑惑对席彾来说早已没了意义，因为她自己也清楚知道──她不是完全的无辜者。
所以席彾没回话。
相隔三年的对谈，好像彼此都没长进多少。
纪泱又说：「嫉妒你也很累。」
「什、什麽？」
「席彾，我嫉妒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因为嫉妒，所以勾心斗角。因为嫉妒，所以扭曲。因为嫉妒……女孩们什麽都可以做得出来。
「你长得漂亮又总是很有自信的样子，把朋友摆在第一位，所有的人都喜欢跟你在一起。有时候就算你是无意的，还是会有许多倒贴你的男生黏上来。你明明对他们没有意思，却又保持着暧昧不明的关系，不跟他们说开。」
席彾曾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很单纯，所以就算知道那些人对自己有意思，她还是抱着「可以当好朋友」的心与他们相处。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拒绝了他们，他们就开始疏离她。
她跟所有人的相处模式都是那样的，不分同性异性。有时候是有点失了分寸，造成他人误会也是家常便饭。
她知道，其实很多人都享受着那种感觉──亲密无间，引人遐想。
如果既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又能维持友谊，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只是朋友」是席彾给自己的理由。
骗过自己，却骗不过当时最要好的朋友纪泱。
「越来越了解你之後，我发现其实你也不如大家眼中的那麽好。这点让我很窃喜──席彾跟一般女孩子也一样嘛！享受被人捧着的感觉、乐於接受那些喜欢你的男生的好意。说难听点，你就是个不自知的婊子，利用他人的心意。」
婊子，多难听的字眼，但席彾……无法否认。
等到自己意识过来後，再多的懊悔也无法力挽狂澜众叛亲离的结果。自己的无心成了一种坏习惯，起初不是故意，後来却习以为常了。
「可是没有人在乎啊。好像就因为你是席彾，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做你的工具人。不只是我，我想，只要是跟你亲近的女生大概看不惯很久了吧。」
所以纪泱才找了机会在席彾不在的时候试探了其他人的想法，挑拨离间。
「她们後来才说，其实都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麽，但就是想逞一时的痛快，看到昔日光鲜亮丽的你一夕之间垮台，心里就平衡了。」
当时席彾刚跟苏逸翔分手，正是她最难过的时候，身边却尽是些对她有好感的男生想趁虚而入。席彾只当他们是「尽好朋友的职责」来安慰她。
就不能只是单纯当朋友吗？
她们都知道席彾最重视的就是朋友。越是了解自己的人，越懂得从哪里捅你会最痛。她们挑了席彾的软肋奋力刺进一刀，鲜血淋漓，一招毙命。於是谣言成了「席彾早就养好备胎」。
「後续可能是拉不下脸，只好处处针对你罗。」
话说得可真理所当然。
「不过於平还真的挺让人意外，居然在那种时候跟你形影不离。你也知道於平人缘很好吧？有他在你身边，更是让人不爽。」
所以这是……
「所以我嫉妒你。就算当时你那麽惨，我还是忍不住嫉妒你的好运。」
这是後来席彾跟於平「绯闻」的起因。
嫉妒，在好朋友之间也存在。
「我是不会跟你道歉的。你让我变得心机，都因为你不自知而不收敛，让在你身边的我永远矮你一截。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大家都只想认识受欢迎的席彾。」
──可是纪泱，我们怎麽能把错都怪罪给别人？就连我自己也清楚，这些都是因为我的黑暗而招致的代价。你已经让我懂得那种痛，但你不道歉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吧？
「对不起」这三个字承载了三年的愧疚。纪泱之所以不愿意向席彾道歉，其实也是在替自己赎罪。让彼此心里都抱着缺，反覆在某些时刻发作刺痛自己、提醒自己那是咎由自取。
──太自私了，纪泱。你好过了，那我呢？
──我还是无法向你们都说声对不起。
「席彾，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席彾木然而立，始终沉默地听着纪泱说完所有话後离去，久久无法回神。
所以当时不解的事全部真相大白了，可知道後的结果也只是让席彾解开心结後又添上新的惆怅。
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一群小女孩年少不懂事而已，而席彾却因为这点「小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彼时的教室里，是谁朝坐在窗边因为冷而瑟瑟发抖的自己递来她的围巾，用着与外头嚣张的冷空气天壤之别的温暖嗓音说：「小彾，别感冒了。」
是谁在轮到自己担任班会主席、面对台下不受控的同学们时，重重拍桌站起，替她重新掌控局面：「吵什麽吵！还想不想准时下课了？」
可最後，又是谁暗地里哭红着眼向别人倾诉自己的罪行：「她已经得到了那麽多，却连一点都不愿意让给我！」
她们终究是没有人回得去的，那段本应由欢笑构成的青春岁月已经痛到麻木，往後再无知觉。
从今尔後，绝口不提。
底妆全卸了，眼窝下那两条淡淡的青色裸露示人，席彾也不想管了。
在席彾踏出化妆室大门就迎面撞上了於平那彷佛蕴含了整个宇宙的目光。
他在想什麽？席彾一直很想撬开他的脑袋、剖开他的心好好研究。
她不知道的是，於平刚刚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化妆室的方向，尽量不让人靠近打扰。也还好中途都没有女生要去上厕所，不然他也难以解释。
纪泱回来後看起来心情更好，於平猜想大概是谈得顺利吧，这才起身去化妆室前面等她。
忘了之前才被於平在大家面前否认他们的关系而受气，席彾小跑步过去停在了他面前，开怀一笑：「星星糖，回来了。」
於平眸里的光点闪烁，像是真看见了他记忆中的席彾在他面前。那个国中三年都同班，但到了国三才真正有直接互动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