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当察觉、且回过神的时候,那通常已是染完布料,用清水反覆冲洗残色的瞬间。
「……我到底在干嘛啊。」
看着手流过指间的蓝色墨水,我总会不厌其烦的向自己发问。
二十六岁的我,居然还强着自己继续着如此反覆的生活。
如果说是为了钱而延续,我想这倒是无妨。
但今天的情况明显不同。
一股脑地在病床前答应了爷爷最後的心愿,一股脑地辞掉的公司的业务,一股脑的……回到这里。
我从小就跟爷爷在苗栗的乡下地方生活着。
他老人家延续了上一代的家业,在郊区经营着一间老染铺。也就是这间名叫卓菁的老店舖。
爷爷是个热爱蓝染到痴迷的一个人,所以从小我便给他硬拖着到染坊里一起学染。当时的我也因为没有什麽休闲的活动,就这样跟着爷爷一起染出了心得。
「小谕,你要知道,大菁可是我们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一份幸福的礼物,要珍惜啊。」
多年後的我又一次地待在染缸前,突然,爷爷略带沧桑的口吻便一句一句神奇地浮现。彷佛这一瓮瓮的染料都录下了当时他对我所述说的种种。
当我把清洗好的染布集中到洗衣篮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卓心谕我帮你买中餐来了!」
彣萱的声音彷佛就像是定了时的闹钟似的,只要差不多在中午的时候便会出现在店里。
「……不是说不用每次都麻烦你了。」
「每次都来你这边吃中餐,不帮你带反而会让人良心不安好吗。」
「会觉得过意不去就到别的地方吃嘛……」
我脱下了围裙後从柜台後头的染室走了出来。
「与其坐在路边吃我还不如来你这,既安静又离老街近。况且你这中午的时候不是都没什麽客人吗,应该不算是打扰吧。」
「问题就在这里好吗,我这边明明还在做生──」
「客人来了我再出去就是了。」
「唉……算了,赶快吃一吃去准备下午的表演啦。」
看着她把一箱箱的东西堆到柜台的旁边,我也只能叹气作罢。
毕竟说再多估计也没办法把这个人给请出去吧。
林彣萱这个人说白了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浪女子。大学毕业之後甚麽工作不找,偏偏找上了一个有一餐没一餐的街头艺人。
当然,这并不代表这个人的学历不好看才会做街头艺人一职。
「台大毕业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是怪咖啊……」
「这个嘛……多半是吧,干嘛突然这麽问?」
「没什麽,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而已!」
没错,是真的很不公平。
因为在站高处的人有的是特权,就拿林彣萱当例子来说好了,台大毕业的人可以来做街头艺人,也可以放弃这份工作轻易地找到另一份更好的工作。但我们呢,我们却只能战战兢兢的把握每一份工作,换工作这种事根本可说是场豪赌。
「对了心谕,我刚才在老街的时候偶然间瞄到一个长的超帅的帅哥喔,简直是我的天菜。」
「……不好好工作在那边花痴,小心吃不到明天的早餐啊。」
「与其担心我吃得吃不到早餐,不如担心你这妈妈般的发言吧。」
「啧,你要不要考虑去店门口吃啊……」
「开玩笑的,别当真好吗。」
看她开口闭口都如此的轻浮,我不禁无奈地叹气。
果然很不公平。
就当我准备坐下来的时候店门口的门铃莫名地发出了声响,一旁的彣萱也惊讶的停下了筷子。
「今天是吹了什麽风啊……」她从柜台里探出头。
我不满地发出了咋舌声警告彣萱别再多嘴。
「您好,店里的东西多,如果有需要什麽再跟我反应,我会再找帮你找找看。」
男子并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微笑、颔首致谢。或许是见多了话杂嗓子大的陆客吧,突然遇上这麽有礼貌的客人,害得我一时间整个人都拘谨了起来。
「欸欸欸,心谕!」
前後打量这位男客人好一会的彣萱突然猴急地猛拉我的衣服开口。
「干嘛啦……」
「就是他啦,我在老街瞄到的人!」
「林彣萱……你犯花痴也有该个程度好吗。」
「啧,你都不觉得稍微有一些白头发的男生很有个性──」
我用一张不想继续听她废话的笑容打断了彣萱的话。
大概是察觉到我忍耐的程度已经来的临界了吧,彣萱也很识相的以笑容回敬,并替自己的话做了个结尾。
「嗯便当真好吃呢。」
「那就好。」
「不好意思,老板娘我想请教你一些事情。」
突然,原本在店里四处闲看的男子,手拿着展台子上的一条手巾靠到了柜台旁。
「呃……什麽问题,如果能回答得上的话,我尽量。」
「请问这些东西──」
「等一下!」
就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彣萱突然大声地打断了人家的话。
「这位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再请教别人事情之前要做好被反问的准备了吧。」
被彣萱突如其来问到的他似乎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在原地乾愣了一会。
「呃……」
「林彣萱……你莫名其妙的在干嘛啊。」
我伸手撑着沉重的脑门,整个人恨不得现在就给这个花痴一记耳光。
「哼,我说话向来都很有根据跟逻辑的。」
听到彣萱这麽说的他脸上更多了几分无奈的神色。
「啊啊啊……实在很抱歉,我朋友没头没脑的对你说这些话。」
「哈哈……不会。而且仔细想想,感觉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呃……客人,请你等一下,真的不用跟她认真啦。」
「没关系,就当作是对等的交换吧。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很公平。」
我深叹口气,用塌了一半的双眼瞪了在旁沾沾自喜的彣萱一眼。
「真是的……尽是给我找麻烦。」我捏着印堂低头叹气。
「哼哼。」
「对了,那我稍微介绍一下自己好了。」
男子语毕後从皮夹里拿了一张名片递给满是期待的彣萱手上。
「陈秋风,声音……工作者……?」
彣萱的口气实实在在的反应了她一时冒得满肚子的疑问。
「嗯……看来你们果然也没听过这份工作吗。」
听到这里我忽然间脑筋一转,找到了化解彣萱丢来的这烂摊子的方法。
「啊,那不如陈先生把问题问完就稍微介绍一下这份工作吧。」
「这……我倒是没什麽意见,不过老板娘旁边的这位小姐似乎看上有些不满意。」
知道计画破局的瞬间彣萱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咋舌声,随後用不屑的口气开口。
「我叫林彣萱。」
「……我是我这间染舖的老板娘,卓心谕。我朋友她有些任性,就别理她了。」无奈的耸了耸肩。
「哈哈……虽然卓老板是这样讲,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我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秋风无奈地笑了笑。
「……再不然你以後中午有空就多来这边走走,反正这里中午也没客人,你来刚好也可以让路人觉得这边还有在营业。」
「……」
看彣萱一扫阴霾的神情我的心里便对她接下来的打算有了个数。
但我本以为陈先生应该不会把他这番任性的话听进耳里,没想到他居然跟刚才一样,只想了想後便同意了彣萱的话。
我无奈地撑着额头心想,人的个性可真难改变,从高中开始彣萱就是个很会专漏洞、耍小聪明的人。
人心难测,人性难改。
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彣萱脸色顿时有了变化。
「好,事情就这麽说定了。然後我差不多要回去工作了,虽然很不甘心,但接下来你们自己慢聊吧,明天见!」
语毕後便提起脚边的大小行李厢,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店门。
「呃……不甘心?」
「真不知道该说陈先生太单纯还是什麽了……」
「原来林小姐的话有另外一层……意思吗,我倒是听不太出来。」
我深叹了口气。
在这种肉食性的社会,像陈先生这种草食性的动物到底是用了什麽魔法才活到现在的呢。
还真是个怪人。
﹢
「那麽,有机会我会再来打扰您的。」
「随时欢迎。」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意外的提起了笑容送客。
我想或许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什麽客人的店里,一时间多了个声音的关系吧。使得本是枯燥乏味的下午时间不再是乾楞着眼前的杂志到打烊,充实了不少。
陈先生口中所说的声音工作者似乎是一门相当特殊的工作。
电影里的音效很多时候并不是一气呵成的。讲明白一点,我们在任何的媒体上听到的声音很多时候是另外录制,而不是拍摄、制作的时候同时间记录下来的。
「再加上有一些声音是相当难得的、独特的,不可能随时随地的就能遇上,所以声音工作者就是为了这些特殊的声音而存在。为了这些声音独自一人到处奔波,」陈先生那时拿下了挂在耳朵两侧的小型麦克风後继续说道,「所以我几乎找不到回家的理由。」
「还真是辛苦呢……这样的工作。」
回想起陈先生稍早的话,我百感交集的整个人趴在柜台上。
我不敢把话说死,但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永远在异地中游走、四处为家,纵使陈先生是个工作狂也不可能找不到回家的理由吧。
显然……他最後说了谎吧。
「算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难启齿的事情嘛……多去追问多失礼。」
就当我准备换上掉在一旁的围裙时,门铃又一次不搭调的发出了声响。
「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我并没有抬起头,只是惯性的说着招呼客人的台词。
果然还是没有客人啊。」
「詹木雨,」听到男子的声音後我便稍稍觉得自己刚才的招呼有些多余,「你这个时间点难不成不需要在厨房里炒菜吗?」
「你也厨房的冷热期可跟一般的店家不一样,否则我哪可能在厨房正忙的时候跑出来偷闲。」
「要摸鱼也不是跑来我这摸吧……」
「哼哼,能摸鱼的地方通常都是不简单的地方。」
就我听来这反而更像是在嘲讽吧。我不禁在心里感叹。
虽然说是说靠近老街,但其实也只能算是沾的到边而已。卓菁的位子相当尴尬,不仅是开在两侧民房之间,最惨的就是背街面河这一点,店里的视野看出去很好,但一般的游客通常不会晃到这种不是很热闹的民宅区来。
所以说詹木雨说的没错,这间店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蹟。
「啊,对了。我给你带了些下午茶的点心,这样应该可以让我在这里多打混一些时间吧?」
「……」看着詹木雨把手上的纸袋打开,我这才确认了那股不断出现在鼻腔里的甜蜜感。
大概是看到我因为点心而不再抱怨的缘故吧,詹木雨洋洋得意的神色全表露在脸上。
算了,只少詹木雨不像林彣萱一样无赖,来打扰人家店里至少还带了我喜欢的东西。
说起来詹木雨这个人虽然同为林彣萱一样,是我在高中时期同班的同学。但两个人的个性可是截然的不同,如果说直接一点,林彣萱大概要归类在心机的女人那类,而詹木雨则是归类在细心的小女生这类。
这麽形容詹木雨可不是刻意褒贬他。这是因为,一来他家里开简餐厅的关系,二来这个男人可意外心思缜密、厨艺高超,搬上台面便足以打死一海票现代女性。所以我跟意外的林彣萱一致通过以这样的方式来形容詹木雨。
越嚼保鲜盒里的饼乾,我心里的矛盾感越是扩增。
……这个人上辈子估计是个好女人吧。
「对了,你刚才有见到林彣萱吗?图书馆的叶大姊好像有什麽事情再找她的样子。」
「……没有。」
听到这麽木雨这麽问我心里八成猜到了底。估计不是闯了什麽祸就是叶小姐又有烦人的工作交代彣萱。
当下的我并没有刻意出卖她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通常用不了多久,彣萱自然会被人揪着尾巴带到叶小姐的面前。
「又要这样啊……?」
木雨为难地笑了笑,他大概跟我一样早猜到了事情的结果。
「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也是……」他随意地拿起桌上的几张染好的布料後开口,「我看来看去时在看不出这些东西哪里不好了,会不会是因为你的要求太高了啊?」
「这……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耸了耸肩。
其实说来可笑,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替爷爷完成能代表这间店的作品,但到头来却始终无法找到个标准。
「算了算了,现在做不出来的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也总不可能都搁在原地吧。」
「总之,你就多加点油吧,」他放下了手边布料朝着柜台走来,「如果之後有什麽需要帮忙的──」
顿时一股碎裂的声音传进了我跟木雨的耳里,起先我是满头不解,但当他拾起地上的碎片时我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呃……」
我仔细地盯着躺在柜台上的电子零件,左右再三确认过後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头看了一眼日历。上头大大的星期一,我越是看越能感到一股浓浓的忧郁。
真是多灾多难了星期一。
﹢
隔天上午,店里依旧只有稀疏的客人上门光顾,并且在中午左右的时候清空了整间店面。
这次我并没有考虑挂起外出午休的门牌,果决地待在柜台里等待着那不逾期的来访。
「像个笨蛋一样……」
虽然今天情况有所不同,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这麽想。自己像是个笨蛋,痴痴的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记得上一次的这麽等人已经是大学三年级时冬季的事情了。
那次圣诞节我一个人守在火车的月台出口,希盼着某个人的身影会如期出现。
但我错了,直到午夜的空气在咽喉留下刺痛时,我才彻彻底底地发现。我错了。
「……」
我趴在柜台上不耐烦地叹气,并在心里头抱怨。
「这种事果然很不适合我呢……」
正当话说完的同时,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我整个人反射性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陈先生昨天──!」
就当我才想说出练习已久的台词时,迎面而来的臭脸将那些字句都打回了肚里。
「……」
彣萱一脸不悦的站在那里,顿时间店里只剩下没头没脑的午饭香气乱窜。
「呃……彣萱……」
她深吸了口气。
「我都还没出手你就先偷跑了。卓心谕你这家伙平时看上去挺乖巧的,没想到狠下心来的时候比谁还快啊!」看她说的机动,彷佛手上提的那袋午饭随时都会朝我飞来似的。
「等一下……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有些事情要找陈先生罢了。」
「最好是!」
「你先冷静一下啦!」
之後她劈哩啪啦的骂了一堆五四三的,但我几乎没能听进耳里。
「……你这臭香菇头,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今天我就睡在你店里!」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吧,我耐心总算被消磨殆尽,额头上也不知不觉的蹦出了几道青筋。
……本来还想要跟她好好说的,想不到这个人的嘴巴竟然一点也不留情。
「林彣萱──!」
「干嘛!」
「可以让我把话说清楚了吗!?」
大概是察觉到我跟刚才的口气有些不一样了吧,林彣萱这才好不容易稍微静下心来。
「昨天陈先生遗落在店里头的贵重东西被詹木雨给踩坏了,所以我才想今天才想当面问他该怎麽做赔偿……」
我拿出装着耳机残骸的盒子替给了彣萱,但她还是一脸不相信我的开口。
「真的没有其他的目的……?」
听到这里我也只能无奈地叹气,「想不到这家伙疑神疑鬼到这种程度。」我在心里暗自抱怨。
「我卓某敢拿这间店发誓,要是我有什麽隐瞒没有跟林彣萱说明,日後染料将永远染了布,一辈子单身到老死。请问这样你满意了没?」
「……後面那句感觉有说跟没说一样。」
「咳……」
这家伙。
「算了,仔细想想你这工作狂应该对谈恋爱一点兴趣也没有。」
到这里她终於回复往常,逐一把手提箱摆进柜台後把午饭摆到我俩之间。
「如果你早点想到这点,刚才就不用造那些口业不是吗。」
「唉呀,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吃饭罗!」
虽然很清楚彣萱就是这样心情转换神速的人,但每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我总是有些招架不住。不,应该说是正常人都应该会招架不住吧。
「不过话说回来,明明是木雨那家伙把东西弄坏了,你干嘛打算要替他背这个锅啊。」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心烦的撑着头,「木雨他们家老头子可是个出了名的守财奴,要是知道他要赔人钱,不把他骂到臭头才有鬼。」
「呃……经你这麽一说,那臭老头的脸又莫名其妙浮现在我脑海里了。」
语毕,我们俩不约而同的深叹了口气。
詹木雨的老爸是个勤俭过头的传统老顽固,说餐厅的收入全部都由他一人清点就算了,但连他已经成年的儿子都得配合他的作风,说他财命相连真的是再适合不过。
「所以呢……你要怎麽处理这件事,苦肉计估计是没用的喔。」
……这家伙还在纠结这件事,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之先问问看,如果是小钱那倒无妨,但如果是笔大数目……我可能就得另寻门路了。在不然……」
「在不然……?」
「就得看我们林彣萱小姐,是否够义气能够两肋插刀来相助罗。」
她眯起眼笑了笑,果断拒绝了我的提案。
「我可不像是你这种滥好人……自己都快救不活自己了还要打水给别人喝。」
「……拜托,要是今天换作是你闯祸,我也会想办法去帮你好吗。」
「所以才说你是滥好人啊,傻子──」
虽然彣萱说的没错,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为了维持友谊做到这种地步。
但我总觉得要是自己没能在身边的人有难时伸出手帮忙,内心或多或少的会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傻子还是尽人情了。
彣萱吃完最後一口饭後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可不想参一脚──」
她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忽然眉头深锁顿了下来。
「怎麽了……?」
「请务必让我替三人之间的友谊尽一分心力!」
突然蹦出这句话的彣萱紧握起我的双手,且完完全全的忘记遮掩脸上的喜悦。
「放心吧,别看我这样,我好说也能算是个处理纠纷的好手,所以关於赔偿的事情肯定能化险为夷的。」她一边说一边自信满满的拍胸脯向我保证。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顿时有了个底。
「是啊,你这个人什麽不擅长,就这张嘴厉害。」我不禁在心里吐槽现况。
「不过听你的话是这样说,但我也不知道陈先生是不是还会来店里,来的时候你又会不会刚好在。」
「放心,我有预感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这次肯定很准!」
「……你的预感可靠过吗。」
之前好几次都说有预感自己会中发票,到最後连一张两百块的发票都中不了,这种人居然还敢拿这种话出来夸口。还真是令人觉得又气又好笑。
但是邪门的事情总会在不信邪的时候发生。
就当我才在回想完彣萱上回大骂发票号码的情景後,门铃不对调的发出了声响。
而走进店里的人,更是让我整个人看傻了眼。
「抱歉,我又来打扰了。」
我撑着头,暗叹自己白目的铁齿行为。
下次还是乖乖闭嘴吧。
﹢
结果不其然,陈先生来到店里第一件事情问道的就是遗落在这里的录音耳机,对此我也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实情转述给他,并频频向他道歉。
我本来以为陈先生会很理所当然的要求赔偿,但想不到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这麽做,反而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回应:「这种事情很常发生,所以不必在意。」
然後他便接着解释道,虽然器材昂贵,但他们很多时候是在郊外工作,遗失的小型设备根本要找也找不回来。
「所以……别放在心上,毕竟说到头来,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了。」
听到这里我这才松了口气,但在一旁正准备想替我圆场的彣萱不知道为什麽看上去有些不满。
她发出了一声咋舌後,用看似平常的神色、听似在平凡不过的口气,就地埋下心里头那颗充满怨念的地雷。
「对了,陈先生难得来苗栗这种乡下地方,不如就让小谕带你去体验一下蓝染的流程吧。」
林彣萱天外飞来这笔,害得我差点把手上正在翻阅的杂志给撕下一页来。
「你少自作主张了……!」
「我比较喜欢用助人为乐来解释我的提议喔。」
「……」
我心烦的捏了捏印堂。这句话就像是为发球准备的起手势,就算跟她多说什麽我想都只是徒劳了吧。
叹了口气,我又重新埋首於杂志之中。
「你也想想陈先生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收集特别的声音,所以说多一份不同的体验,就可以多一份新的灵感不是吗。」
「呃……虽是这样说没错啦,」在一旁早听了一愣一愣的他这时终於找到了机会开口,「但我还是希望以不打扰到别人为原则进行工作。」
「不会啦,看小谕的店里这麽空,平日有客人上门就要感谢了,更何况是说想参观後台的制作。」
「原来是……这样吗。」陈先生无奈的看向我。
……真的是都给你讲就饱了。
面对陈先生的视线我并没有多做回应,只是在心里这麽抱怨。
「那就这样决定了,可喜可贺。」
「唉……」
「你干嘛叹气啊,平时你不是很希望有更多人可以认识蓝染吗。」
「那还真是感谢你帮我拉来第一堂课啊……」
看到这里,乾愣在原地的陈先生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对了,陈先生知道这间店其实住了一对很特别的娇客吗?」
「娇客……?」
「你──我不是说过你要怎样招揽客人来是你的自由,但就是别用这个藉口吗。」
虽然我的口气里略带不满,但她看上去压子没有把话听进去,不以为意的拉起脚边的行李箱准备回老街继续下午的工作。
「我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你在坚持些什麽了。」
她耸了耸肩,脸上并没有笑容,口气也听不出一丝刻意的滑稽,显然这句话是认真的。
「……我自己有打算。」
「那麽你就继续原地踏步吧,」她走到门口处回过头用重拾的笑容看了我一点,「我要回去工作了,陈先生下午就拜托你啦。」
「……」
在彣萱离开店里後,空气里迟迟留着一股令人尴尬、烦闷的气味,那非因为陈先生还待在这里的关系,而是彣萱方才娓娓道来的那些话。
是啊,我到底在坚持些什麽,那些早过去、早有些淡了的事情真值得我这麽做吗。
想着想着,胸腔里又莫名地涌上了烦闷。
「看的出来……卓小姐也有着一段独道的故事呢。」
就当我埋首柜台的时候,陈先生突然对我说道。
「……如果是因为听了彣萱的那些话才这麽觉得,那我得告诉你想太多了。」我故作镇定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面对我的冷言冷语,陈先生居然莫名地笑了出来。
「我会这麽觉得,绝对无关林小姐的话,只是单纯听见了这间店特别的声音罢了。」
「……会不会单纯只是你听错了。」
他耸了耸肩。
「大概吧,虽然……可能会稍微偏一点,但我相信应该没差多远。」
「……」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彷佛拾起了干劲伸展了身体,「我希望之後能多录些这间店的声音,还有多听听关於这间店的故事。」
我叹了口气。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看上去跟我差不了多少的岁数,但不知道为什麽说起话来格外的老成。
沉稳过头的他,好像青春不曾在他的人生里遗落下任何的足迹,虽然这麽说夸张了点。但陈秋风这个人看起来确实如此。
有多少的人会去在意,比起现在更早之前的原貌;这就像没几只猫,会反思眼前这美丽的靛蓝,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