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他们坐计程车到中正公园。
「不要误会,这还不是看天的地方。每次来基隆,我会先来这里敲钟。你绝对不相信,过去五年,每一个我在这敲钟许下的心愿,通―通―实―现!」
「不可能!」
「真的!」
徐凯站到敲钟的大木槌前,闭起眼睛,双手合十,默念着。静惠从来没有看他这麽严肃过,甚至以为这是他另一个把戏。他敲钟,圆满,虔诚地退下。
「你试试看。」
静惠就位。
「不过我得先解释一下,」徐凯堵在木槌前,严肃地说,「你不能挑战神明……」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不能为了证明神明灵不灵,就许『我要捡到一百万』这种愿,这对神明是大不敬!」
「所以过去你都许什麽愿?」
「最过分地也只是保佑我痔疮开刀一切顺利。」
静惠倒在他身上。
「你不要笑,我是跟你讲真的,」他扶起她,还是一本正经,「你若挑战神明,会得到反效果!」
「好比说痔疮长了满屁股。痔疮会长满屁股吗?」
「你尽量笑吧,别怪我没警告你。」
他退到後面,她闭上眼睛,忍住笑,两手把槌向前送。
在槌敲到钟前,在钟响遍满山前,徐凯说:「我只是不想你许一个『希望能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愿,然後得到反效果。」
静惠听到了,在大雨一样的钟声中……
那钟声一直回音、一直回音,好像在咀嚼徐凯的话……
一直回音、一直回音,好像在考虑静惠的愿望……
离开公园,他们往另一边山上走。徐凯向一辆辆开过的车挥手大叫。
「你有毛病?」
「这是我进行了两年的一项实验,我在台湾各地向驾驶招手,要求搭便车,看哪个地方的人先让我搭。」
「结果呢?」
「台中的人停下过……」
「台中人是满有人情味的――」
「不不不,那个人是停下来跟我问路。」
走了二十分钟,他们在一个小型博物馆前停下,博物馆前一大片草地,上面停着一辆坦克车。
「我们爬上去,」徐凯说,「你先爬。如果你掉下来,我可以送你去医院。」
她踢他。
「那我先爬,你爬的时候我可以在上面看你的胸部。」
「这麽高我怎麽爬得上去?」
「拉那些环啊!」
「我构不到。」
「我背你,你骑在我脖子上,手再向上一撑,就可以构到第一个拉环,然後就可以爬上去了。」
「我穿裙子――」
「喔,我知道,我一定会偷看的。」
「还是你先爬吧――」
他突然蹲在她身前,手伸到她小腿背上一抓。她措手不及,倒在他背上。他站起来,她大叫。
徐凯用力,「你……你……好重……」
她抓住坦克车车身上的环状楼梯的最下面一阶,他转过身,脸贴着她的裙子,抱住她的大腿。她的腿突然麻起来,她的腿骑到他的脖子上,她的腿暖,她的腿轻,她的腿抬头看着她的脸,一付炫耀的表情。她往下瞪,她嫉妒她的腿……
她爬上去,好希望花更久的时间。
然後他们躺在坦克上看天,她的腿仍然留在环状楼梯上。不,她的腿仍然留在徐凯的肩膀上。
云和风,她在基隆。礼拜四下午,她所熟悉的人在台北的金融区奔波,她桌上三台电脑萤幕漆黑地像在哀悼。她看远方,夕阳像一团累了的火。她揉眼,太阳变成了三个、四个……她的左肩碰着他的右肩,他什麽都没说,左手玩着口袋里的零钱。徐凯是谁,从哪来?何时来?来了多久?要待多久?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人,过这样生活,做这样的自己。她从来没有看过云,没有吸过草根之间的空气。
下坦克时,徐凯逞英雄,爬到炮管,坐上去,屁股从炮尾往前移,从炮头跳下。
「奥――」
他的手和脚一起着地。手痛得阖不起来。
天黑了,回台北的火车上,她把他的右手拿过来,轻轻地揉。他们什麽都没说,一人一耳机听着RickieLeeJones的专辑。她看着CD壳,微笑。第四首叫「ItMustBeLove」呢,他们终於在听不悲伤的歌了。揉着听着,她睡着了,没等到第四首,没等到抬头暧昧地问他,「你觉得这首歌怎麽样?」她睡了,头斜靠在他肩头,嘴巴还张开。她听见草上的风,看到炮管上面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