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好吗？
他抬起头，两眼无神的看着提出疑问的男人。
窄小的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方形实木长桌，桌子几乎占据房间的空间，所以他坐的椅子几乎贴着墙壁，想要再往後移根本没办法，想当然，舒适度就不用再多描述了。
不过，他面前两位搭档板着一副『给我乖乖老实招来』的老练严肃表情，他们应该跟他有同样的困扰。尤其他左手前方那位从头到尾（其实才过十五分钟）没有维持一个姿势乖乖坐着，一下手放桌面、一下手放大腿；一下抱胸、一下摸後颈。
老兄啊，你是在抓看不见的跳蚤吗。
「芎先生？」
芎聘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提问的人。他也毫不在意的用点头回应芎聘的回应，彷佛他很满意芎聘有听到他说的话，或是很满意芎聘有回应他说的话，而不是把他的话当成屁。他会这样自以为的认定，都是因为他们面对面坐着。芎聘可不能在他狐狸般的狡猾眼睛注视下，忽视他嘴巴吐出的任何一个字。不过呢，他的话在芎聘的心里可是连屁都不如呢，当然啊，芎聘怎麽能这样大喇喇的表现呢。
虚假的尊敬，可是现实的做人原则。
芎聘开口说话前会自然地扬起微笑。这是他无法克制的『好习惯』。习惯在说话前先露出微笑，即使要说的是天大的噩耗，芎聘也会微笑的像是要说好消息般，让听他说话的人安心并且信服。
她常说『这种微笑容易诱人误入歧途』，芎聘认为她是对的。
「我之前已经有大致交代过程，至於其他……。」
「我知道我知道。」
从一开始就掌握发言权的男子，同样用笑容来支撑他所有发言。只是他的笑容里有一种芎聘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在寒夜里手握一杯热饮却还无法感到温暖，还是想要其它更加保暖或是更加……难以形容的……渴望？慾望？
芎聘无法确切形容他的笑容是空虚还是其他更深层的伪装，他不知道。不过，老天，芎聘他妈的根本就不想知道。他只想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要缠他缠多久，而且，『她』到底还活着吗？
「我们想知道的是详细的经过，你知道，事情的发生一定有原因。况且，我们不想这样就批判你。你知道吗？有时候受害者不一定都是无辜且需要同情，而加害者不是全部都是罪恶的人。」
我们我们。他还真会说话，把芎聘一起加进他们两位正义代表里面，进而产生不同两方的看法是一致，所以接下来的对话不用警戒另一位。即使另一位到现在都没开口说过一个字，除了不停的扭动身体，他无框眼镜後面的大眼睛倒是眨也不眨的紧紧地盯着芎聘。
「魏先生。」
芎聘缓缓地开口，当然，也挂着他『诱人误入歧途』的笑容。
「我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接受你们两位不下三百次的盘问。当然，数字是夸张了点。不过，你们一直想从我说出的话，挖出我曾经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也就是我的隐私。而你们呢，从来没有给我一点回馈，没有消息，你知道我在指的是什麽。」
芎聘挑衅般的扬起下巴，本来应该展现的是不肯服从的叛逆。就算没照镜子，他也知道看起来就是像个闹憋扭的小男孩。
魏藏依旧挂着难以形容的诡异微笑，他细薄的几乎看不到嘴唇的嘴，嘴角扬起像是抽筋般的弧度。他纤长的像是骷颅般的苍白手指轻轻划过刀削般的尖下巴，稀疏的头发抹上发油全部往後梳，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闪耀奇异的光泽。
芎聘怀疑他有没有在晒太阳，他根本就是把时间虚耗在这样的小房间，好保持他苍白缺乏日晒的肌肤，以便吓唬吓唬对话的人。很可惜他穿的不是黑西装，不然戏剧效果一定更好。穿什麽刷白牛仔裤和条纹Ｔ－ｓｈｉｒｔ，一副大学生的痞样。
反观他的搭档，鬼知道是搭档还是助手。如果是搭档也太没用了，问话他帮不上腔；威吓他加不了分；更不用说他坐不住的过动症了。简直像是急着冲出去玩，而不是急着厘清一个人脑袋里的想法。当个助手的话……芎聘暗暗想着，他要是他的助手，绝对被他骂到宁愿自己没被生下来。
不过这是他们的事，不是芎聘跟他的事。
男人年轻的像是没有社会经历的蠢蛋。健康的模样根本是每天都睡饱八小时的人，红润的圆脸带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像科技业的天才混蛋，绝对不能联想他是心理医生。他想摆出城府深又充满智慧的模样，让人看见他锐利的眼神就能吐出内心的秘密。拜托，大失败好吗。连他身上讲究的黑西装都没办法加分，更别说那副无框眼镜的功用了，芎聘敢保证，他根本没有近视。
「我们有过协议。」
魏藏维持着令芎聘恶心的微笑，继续缓慢宛如吟唱般的说着。
「你是交代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经过，没错，完全符合我们的期待。但是，可惜在於，你始终主张是无辜，而我们的确也找不到任何犯罪事证。你很明白，不能因为你在犯案现场就定你罪。这是肯定。我们有的只有受害者，这件罪案的物证极少，正确说来，这件罪案根本没有物证。」
「如果没有犯罪者的自白……。」芎聘支支吾吾的说。
「甚至可以说罪案不成立。」魏藏一口坚定的回答。
「可是……你们始终把我当犯人看待不是吗？不管我说什麽……反正我都是唯一的犯人……。」
「因为你有所隐瞒，这可以说是长久接触人性阴暗面而培育出的直觉。」魏藏说这句话口气轻松的像是在开玩笑，可是芎聘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阴暗面。怎麽不是黑暗面呢？
人们不都会说『我看得出你的黑暗面』或是『你有种深藏不露的黑暗面』。谁会说阴暗面啊。感觉像是潮湿、腐烂，渗着恶心浓稠的液体，在弥漫着刺鼻难闻的味道的角落；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明明往前一步就是亮光的幽暗角落。那里就是阴暗面，是有着阳光却不够明亮的阴暗面。是等着腐败的阴暗面。
芎聘喜欢这个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