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让让──」
人来人往的大街,一辆洋车脚夫拉着车,快速穿梭在街弄间。
车上的男子给拉起棚子,头上仔细的压着顶礼帽,五官让阴影雾化,只留下线条完美的下颔略能所见。
「能快些麽?戏还赶着唱。」男子的嗓音微哑,似乎是为了保护嗓子刻意压底了声线。
可恁是这般,男子话音仍如勾,浅浅骚动人心,许是说唱久了,就是连平时说话,都染上了特殊韵味。
「好咧好咧,颜爷这街上会这麽塞,人这麽多,还不都是冲着颜爷的戏来的?」车夫随手抹了把汗,街市上满满人潮,挤得他背上都被汗整片浸湿。
手托着腮帮子,颜靖尧眯细了眼,穿着黑亮皮鞋的脚尖轻点,对於车夫的吹捧一点喜悦也看不出来,只是单纯的吐出:「有吗?」两个字。
男子不冷不淡的语气,让车夫在大热天里,莫名的浑身一冷,连话都说不利索,就怕得罪这虽然不过是名戏子,却让首都里各大世族,甚至是军阀大爷们都不敢得罪的大爷。
「颜爷的戏,哪个人会说不好?这次新戏首演的风声刚放出去,我可听说票一下子就都卖完了。」
虽然他的确打算要刻意讨好这位爷,但说的话是一点都没掺水。
这位爷说来也是这圈子里的传奇人物。
这年头,都城里的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矜贵着身段,也就这位爷,出身一品世家却迷上唱戏,小生花旦来者不拒,一把嗓子能轻易的把简单的字句哼成天籁。
精致的五官有着雄雌莫辨的中性美,伴随着妆容的改变,能完美的融入戏台上的脚色。
就凭这点,就够他成为人人追捧的明星。
虽说几年前的意外,让他家族的人死绝大半,家族势力不比以往,不得不接下当家位置的他,曾经因为戏子身分被其他家族,甚至是军阀轻视,想要吞掉他的家族。
但最终,被人以为只会唱戏的他,还是狠狠的让那些生出野心的家族吃了暗亏,让他们深刻体会,颜家大爷虽沉迷唱戏,但该有的手段还是一点都不会少。
井水不犯河水,还能彼此安生。
不露齿的虎,就算只挥爪子,也够拍死不自量力的虫子。
不论是抱着讨好颜家少爷,还是真正喜欢他唱的戏,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如车夫所说的,门票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就销售一空。
男子停下点动的脚尖,微微昂起修长的脖颈,突起的喉结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滑动,像是在吞咽毒药一般,哽下没溢出口的嘲笑。
「是麽?」男子洁白的手指顺过平整的西服,分明是一身洋派装扮,但慢条斯理整理衣袖的动作,却隐约飘散着江南含蓄唯美的古味,泼洒着浓墨的书香底蕴。
如同古代儒生轻揽衣袍,那样端庄高贵。
倒底是大家族出生,与一般戏子不能完全相同。
男子──颜靖尧听过很多人夸奖过自己唱的戏,甚至是底下的学生,也问过他能唱的这样好,倒底是怎麽办到的。
那时的他,只是眯起眼,笑而不答。
那真正的答案,旁人无法理解,他也不希望他的学生们,会有理解的一天。
人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他就是够疯,才会为了一个人花两辈子做戏,演到连自己本来的面目,那曾经在脸上不曾落下的笑容都快遗忘。
等到演变成本能,自然入戏就不过像是呼吸一样的事。
只可惜,自始自终他唱的都是独角戏,他的台下,甘愿陪他疯癫的傻子从未出现。
眼角余光是一行黑色轿车车队开过,上头属於春江市最大军阀势力的贺家标志,毫不遮掩对於他人的震慑力。
不像他还在这里人挤人,那边人群自然地就分开车道让贺家车队过去,一点阻滞都没有。
无声的咧开嘴角,衔起凉薄的笑意,颜靖尧把礼帽摘下,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带着诡丽的妖艳。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又有谁像他一样,只会唱戏,却不会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