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00
「对不起……」
「我知道了……小莫……加油啊……」她起身拿起背包,走向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
她转动门把,大门「嘎叽」一声打开了,也彷佛在我心底狠狠划上一刀。
她跨出了一步走到门外,在门关起前的那一刻,她突然回过头,我以为她又像以往一样後悔了、不会离开了,但她只是淡淡的一笑,对我说了一句:「甚莫生,再见了⋯⋯」
为什麽我没办法开口留下她⋯⋯
明明知道留下她,我就不会再让她离开⋯⋯
内心的自我正在猖狂地嘲笑自己此刻的懦弱,我知道是自己害怕,害怕陆伊先离我而去,而我自私的想要保护自己,所以选择伤害了她。
大门随之关起,我的心里也像那声沈重的声响般被敲落。
从此之後,她便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陆伊⋯⋯
01
甚莫生猛然睁开双眼,外面的天色还没亮,房间里开着暖气而热烘烘的,但是冷汗却沿着他的脸颊流下,他轻喘着气,从床上坐起身,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他三不五时就会梦到陆伊离开的那一天。
直到陆伊离开,他才发现他并没有他以为的这麽无所谓。
他一直以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抱有过多的情绪,他也认为自己真的不在乎,可是陆伊离开後,他变脆弱的像是一颗虚假的泡沫,一碰就破。
他起身到了隔壁陆伊的房间,床上的人仍然在熟睡着,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睡脸,让他觉得碰一下都是一种亵渎。
他曾经因为自私而推开她,他因为一己之利而舍弃她,当初的他在听到上司有意提拔他让他支身赴往国外时,他的确想着这是个大好机会,如果他好好做,将来就可以让阿姨过着好日子。
他什麽都不管,可是在工作上,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尽力做好一切、努力的往上爬,为的就是要让阿姨不要再辛苦,也不要让人看不起未婚的阿姨独自拉拔他长大。
他不在乎任何人看他的眼光,可是他却受不了阿姨受到一点委屈。
他第一个告诉阿姨这个消息,阿姨说替他感到高兴又骄傲,虽然会有一点寂寞,毕竟一去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回来,但是她回好好看家等他功成归来。
然後他告诉了陆伊,他本来以为陆伊会支持他,因为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情人,而且以後大概也不会有别人,但是陆伊听到这个消息却沈默不说话。
他以为陆伊是不想和他分开所以伤心的不说话,他还烦恼着怎麽安慰她,於是就提出可以和他一起出国得想法。
陆伊听了之後抬头看着她,他以为陆伊会开心到欢呼,没想到她只是摇摇头,说了一句:「我不能跟你去。」
一阵错愕重重的捶在甚莫生心上,他从来没想过陆伊会拒绝这一切,他一时之间没办法反应过来陆伊为什麽拒绝他,就算反应过来他还是想不通。
他那颗一向精密的脑袋就这麽硬生生地打结了。
「明天再说吧。」陆伊掀起被子钻进被窝里,准备入睡,甚莫生还想追问她原因,可是在看见陆伊眼睛底下挂着两泡青黑後又轧然止住。
好吧,明天再说,他也得好好想想怎麽说服她。
刚刚一脸严肃地陆伊着实让他感觉到了陌生。
陆伊从大学毕业後没有马上就业,而是跟了师父开始学习摄影,虽然不是相关科系毕业的,但是陆伊还是很努力的去尝试和学校,每当看见娇小瘦弱的她扛着沈重的摄影器材,他总以为她会被压垮。
前几天她的师父带她接了一个长时的摄影工作,都没回到他的租屋处来,想必这几天也没有好好睡过觉吧。
甚莫生关了灯也钻进陆伊睡暖和的被窝里,带着少有的一丝不安沈沈睡去。
02
甚莫生今天放假,却被早起的陆伊给吵醒,他看着陆伊套上一件保暖的帽踢和洗的有些泛白的牛仔裤,穿起极速乾躁的外套,围上围巾反绑再脑袋後,接着拿起了器材包,吃力地包上肩。
「头发长了呢⋯⋯」甚莫生离开被窝走到她身边,替她把压乱在围巾内的头发抽出,轻轻地扎了一个马尾。
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但是他真的找不到原因,或许是陆伊罕见地沉着脸、话变少,突然变得沈稳,好像一夕之间变得成熟了。
她套上防水靴子,今天要到户外长摄,她得做好保暖及防水的准备。
在出门前,她停下了脚步沈默了一会,接着淡淡的说:「我还没办法独当一面,我没办法跟你去。」接着便离开了,留下甚莫生一个人站在门边,嘴巴微微张开着,原先要她注意安全的话全堵在嘴边,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忽然间,她好像不是原来那个他认识的天真女孩了。
是不是一直以来他都太习惯陆伊围在他身边打转,总是以他为重心再生活,所以他才会安心的以为这一次也是,不管他说什麽,陆伊永远都会支持他。
是不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甚莫生坐到了地板上,凝视着床边贴满的照片和地图,什麽时候他忘了陆伊的梦想是做一位游走各国的自由摄影师?
他必须承认陆伊真的很有天份,她用她那奇特的眼光看待的世界真的很吸引人,她只是还有些不纯熟,需要在学习,所以现阶段来说,跟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好好磨练是最好的选择。
陆伊不可能放弃这一切毅然决然的和他出国,每天待在他给她的小圈子里,做一只乖巧的小鸟。
她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离开他到不同的地方去捕捉这个世界。
一个他不在的地方。
这一刻,有一种叫害怕的情绪从甚莫生心底油然升起。
他安逸的太久,已经想不起来一个人的生活是什麽样子了。
他一直把自己伪装的太好,却连自己也骗过,骗自己不害怕失去、不还怕分离、不害怕孤独、不害怕一个人。
就算陆伊等他回来,可是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
就算他等的到陆伊回来,可是陆伊有办法等他吗?
或许有一天,陆伊出去见识广了、视野开阔了、认识了更好的人,然後就再也不等他追上了。
他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他花了时间接纳陆伊,他不保证他能再花一次时间接纳另一个人,可是陆伊可以,毕竟在他们在一起之前,陆伊有个别的交往对象,以她的条件,离开他之後再去交几个对象都可以。
一种无力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我们分手吧。」
当陆伊回到租屋处,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坐在地上凝视着床边她拍的那些照片,还有一句轻描淡写、彷佛事不关己的肯定句点。
她看着甚莫生的脸,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些什麽,就像她平常擅长做的一样,可是现在她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明明是她那麽熟悉、亲密的人,现在却陌生的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他。
陆伊久久没有动静,他漠然的看向她,又马上把视线移开,不知道该移去哪里,最後又落回那些照片上。
因爲他知道,再看着陆伊只会让他更难过。
再来就是梦里的开头,陆伊那张难看的笑脸、关起的大门和那一声坚决的再见。
他只是一个自私鬼,只想保护自己先不受伤害,残忍的无可救药。
03
陆伊的睡脸依旧毫无防备,甚莫生伸手拨开散落在她脸庞上的发丝,又替她拉好棉被。
陆伊被这些小动作给微微弄醒,她睁开眼看到是甚莫生,脑袋也还没清醒过来,只是直觉的问:「做恶梦了吗?别怕,我在⋯⋯」说着她又糊里糊涂的睡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内心变化。
甚莫生不自觉的笑了。
她无可救药的傻气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救赎了他。
是她不跟他计较,一直以来都顺从着他,所以他总是在无意间便伤了她。
陆伊离开他家的隔天,他尝试着打电话给她,但却已经变成了空号,他到她的租屋处去,也已经人去楼空,他又到了她工作的单位,对方却说陆伊前阵子就跟着她师父离职了,不知道去哪了。
甚莫生一下子就懵了,他从没听陆伊提起过这件事情,他只知道陆伊每天还是照常着去上班,和平常并没有两样,只是这一阵子的工作似乎都在野外,很累人的样子,但是并不知道实际内容是什麽。
现在他完全没有头绪陆伊会上哪里去了,他联络陆伊的朋友、同事,都没有人和陆伊联络过,他去了陆伊的老家,但是他们却回答陆伊说要出国工作,但是可能会四处漂流,也不知道她到底到哪里去了。陆伊把手机停了,因为在国外可能也没办法使用,只说定期会联络家里,他们也就不多管了,谁叫陆伊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他们也习惯这样的行为了。
甚莫生走在街上,雨开始一滴一滴的落下,淋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雨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庞滑落。
啊啊,明明是最亲近的人,结果却是最陌生的人。
「我喜欢在雨中行走,这样就没人看见我的泪水。」他彷佛又看见了她抓着自己的手在雨中转了个圈,说着卓别林的名句,笑嘻嘻的脸。
「我会好好抓紧你的。」在她要转圈时,她这麽肯定着。
是他先放开了她的手。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是这一次,他却分不清楚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