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奪香魂 — 第11回、南風

正文 奪香魂 — 第11回、南風

春日宴,以茶代酒,以琴佐宴,清风拂柳蒹葭池,竞春意,最风流。

竹帘迎风摇曳,碳盆上的银壶风烟如云袅袅隐隐约约,帘後的倩影煮茶身姿若隐若现。待她将燎炉备妥,注入汤瓶,两侧宫娥一右一右,卷起竹帘。一寸一寸,恰是勾人视线,显出那窈窕身段。

她垂睫分茶,神态优雅,令人屏息。粉唇微弯,肤白无瑕,素手执着银瓶,注下如泉,浇在茶盏,第一盏先重後轻,手势繁复,不借助任何工具,搅挠织花,茶汤竟渐渐浮出一朵莲花来;接下来先点茶,取茶筅,以击拂之法,雕出一幅龙腾图样。

她起身时,身上佩戴环翠皆无声响,双手恭敬地将两茶盏奉到陈濬面前,道:「请陛下用茶。」

「清雅点莲,奔涛绘龙,竟出自你这指绕婉旋,天工绝艳。难怪得太后赞赏爱妃水点丹青技艺,天下无双,确是如此啊。」陈濬笑了,他的笑容,高山流水,乾净明朗,漾得眼前的庾采薇面色酡红,回以极温柔的一笑,明媚而又眷恋。

分茶技艺,又称水丹青,先在茶盏置入茶沫,浇上沸水,於泡沫上雕出字画,是即高超又风雅的,也是习得此艺的陈朝贵女引以为傲的才艺。庾采薇再注入七汤茶盏,分别雕出月夜、鸳鸯、杨柳、白虎、仙鹤、远山、凤凰。

蒹葭池畔的挽月亭,那里也垂下一段竹帘。

帘後,琴音响起,脆松清滑,弹拨之间,悦人耳。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玉之瑱也,象之揥也。

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

蒙彼绉絺,是绁袢也。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一段《墉风》一曲〈君子偕老〉,恰到好处的雅,点到为止的情。和风细雨,落入心田。

在场除了皇帝陈濬、庾贵嫔与含香,尚有六名男子。这年代,追求的是唯美放纵的风华、讲究率真自然的品格,君子有才华,还须美姿仪,故天子近臣均是容貌绝伦。首座自是陵安王关铎,其次为中书舍人给中侍郎淳于檀、吏部右侍郎冯镜、鸿胪寺少卿燕东佐、右相嫡次子胡子衍、御史大夫嫡长公子韩玫。

这六人,四人有官职二人无,只韩政有乃父之风,耿介不阿,那是不苟言笑一身风骨的;但这胡子衍可是个风姿儁爽的富公子。陈朝宰相有左、右两相,由左为尊,以右为辅。胡华州来自安定胡氏,是陈朝有名的富贵之家,那胡子衍是胡右相晚年所出,家中甚是溺爱,其人也是文采裴然,却是放荡不羁,镇日山水纵目,诗酒娱心,音律造谐颇深,因当今皇上爱琴,故时常招胡子衍进宫听音论琴。

他闭着眼,手上的扇子轻轻敲着几面,很是陶醉。听到琴音停了,还意犹未尽。「好琴艺!果然是能让太后与陛下另眼相待,却恼怒靖平公主的女郎。」只这话说的直接却显得无礼,含香微微皱眉。

庾采薇笑吟吟地接话:「太后娘娘都高看的女郎,自是不凡。」说毕悄声吩付侍女分茶至贵客面前。

陈濬笑而不语,见茶都到位,才道:「众卿用茶。」

燕东佐朗声笑道:「怕是小姑子容貌极俊吧,难怪惹得公主不喜。」看的却是见过含香真容的陵安王关铎。

靖平公主名声朝内朝外皆知,民间百姓传言甚盛,且公主本人对其恶名还颇自得,就算旁人不提她自己也得意洋洋的,在大小宴会但凡谈到这位皇室公主少有好话可说,皇室既难阻绝,且她本人也不在意。

关铎不置可否,他固然姿容清俊,却不像旁人总爱谈论人的容貌美丑。举起白虎分杯,朝陈濬与庾贵嫔遥遥一敬。「谢陛下赐茶,谢贵嫔娘娘。」一饮而尽。

亭上,含香却不敢饮。庾采薇分给她的那杯,竟是凤凰,她既不敢退回,也不敢接下。

「可是喝不惯?」庾采薇柔声问她,眸中有丝深究意味。

「臣女从懂事以来就随母亲常住九华山,未见过这麽精细的茶,只怕碰了就坏了娘娘一番手艺。」她这一番自陈已说得清楚,自己实是长於山林,吃惯粗茶,哪喝得起这高贵茶,也是意指她不欲僭越至尊之位了。

只是这番在宫里说话都要三思而後行,直是教人心累得很。

「邵小姐倒是实诚人。」庾采薇轻笑,不再追问,就此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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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散後,月明人静。

宫人提灯带路,楼萱跟在含香身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只含香看起来平静,心里却略起波澜。今日她在弹琴手法作了调整,不知一番安排,会否有成果?

「前方可是邵家小姐?」

一名褚色宫装的宫人候在路旁,见她一行人盈盈行礼。

着这褚色宫装的都是这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身边得用的女官,含香不敢托大,侧身避了。楼萱迎上前见礼,笑道:「夜露深重,荷心姑姑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怎麽孤身在此?」这话倒是提醒含香,这是皇帝身边的人。

荷心心里清楚得很,也并不在意。只语调颇有些不明意味,淡淡回应:「陛下请小姐至元和殿。」

於是,荷心连同原先的宫人,一同在前为含香提灯引路。到了殿门玉阶之下,荷心微微躬身,道:「小姐请进。王掌事请留步,陛下只见小姐一人。」

含香拾级玉阶而上,回眸对着楼萱一笑,示意她安心。这一笑,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自是千秋无绝色,看得阶下二宫女一时之间都怔忡住。

目送她的身影,直到被黑暗隐没。凡她行走而过方寸,仿若朱粉淡香,盈光四溢,满阶生辉,与月相竞。

荷心感叹道:「如此容光再难见……只除了……」突想起言语不妥,即闭嘴不语。

楼萱却知她未尽之语。

──只除了现下的姚太后,昔日的瑜淑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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