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事件中,心情最矛盾的非周佳琪莫属。
厚厚一叠饮食禁忌表和疗程配合时间,直接由叶子寒送到周佳琪面前,身为前顶尖佣兵的叶子寒,现在却在做保母工作,导致他的脸色和口气都称不上多好。
「这是他的饮食禁忌和疗程表,你先记熟,你和他一个房间,随时注意他的状况,房间会隔成两个部份,你的那一半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有没有问题?」
周佳琪翻翻本子,仔细看了一会,小心地问。「他上过学吗?知道自己真实病情吗?还有,他……没有精神疾病?」
「为什麽问这些?」叶子寒皱眉反问,细节问这麽多,回去还要找言唯曦套话,多麻烦。
周佳琪抬头望他,亮晶晶的眼神很认真:「先知道他有没有上过学,我才晓得要怎麽跟他沟通;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病况,我会避开不跟他谈;最後,确定他没有精神疾病,才能保证我的安全啊。」
这是叶子寒对周佳琪真正产生印象的开始。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女生,到底经历过什麽,让她能够提出这些条理分明的问题?
而且,她的防备心很强,她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别人要保护我」,而是「我要保护自己」。
这点打动了孤绝的叶子寒。
叶子寒的脸色总算没那麽难看,转念一想,他直接把言唯曦的过去照搬过来套用。
「他从小身体差,没上过学、没交过朋友,他知道自己生病很严重,不需要避讳,精神疾病确定没有,只是大概从小寂寞,他的想像力丰富了点。」而且他不止想像力丰富,顶着那张软萌脸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功力才是一绝,不过这点当然不能说。
周佳琪很乖巧的道了谢。
「谢谢。」
她已经获得够多的线索,足以让她在反覆翻阅那些资料时,具体的想像出一个病弱又孤单的孩子,每天只能靠着想像力,完整他注定残缺的生命。
难怪他幻想自己只是中了魔咒,有一天会好起来啊!也许这就是他心底的期望吧?一个生了重病的六岁小孩,老是偷偷想着,或许自己只是中了诅咒,或许只要有人诚心诚意的帮他祈祷,他的世界就会不同,他就会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他是不是真的很寂寞?肯定是吧?连爸妈都不在他身边……他身旁只有一个管家。
周佳琪这晚盯着天上的月亮,想了许多事,抹了好几次眼泪,心软得一塌糊涂。
隔天,她红着眼睛搬进赵医生的别墅。
除了吃饭时间,她整天跟在「章玺安」身边绕,就差没跟着他进厕所──
言唯曦一走出洗手间就看见周佳琪翻着一本书站在墙边等他,他终於晓得脸红了。
他又不是真的六岁,他还比她大两岁!
「你不用一直跟着我。」
「不行,叶先生说要随时看着你。」
「连上厕所也要?」
「当然啊,我看不到的时候更重要,你要是不小心在厕所昏倒,我还要冲进去救人的。」周佳琪点头,亮出手中一把钥匙:「你以後进厕所别锁门了,叶先生有给我钥匙,有锁没锁都一样。」
言唯曦瞪着那把钥匙。
「叶子人呢?」
「你说叶先生?他给了我电话,说有事再联络他就行。」
言唯曦总算明白了,叶子寒这是怠工兼报复!叶子寒不可能真的离开他太远,所以他肯定躲在暗处,等着看他笑话。
言唯曦正在心里扎叶子寒的草人,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小安,你看。」
周佳琪对着他亮出一张用蜡笔画成的表格,言唯曦扫了一眼,上面写满看了似懂非懂的词汇。
晒太阳、去巨人花园玩耍、和恶龙决斗、国王的新衣、向月亮祷告。
「这什麽?」
「周医生的解除诅咒程序表啊!」周佳琪笑眯了眼睛:「所以,现在是晒太阳时间,走吧走吧,老是窝在家里心情会不好的。」
解除诅咒?
手里拿着那张表格愣了几秒,言唯曦这才反映过来。
她还真的在哄小孩,居然把他的行程结合他之前胡诌给她听的什麽诅咒,改编成这样!
晒太阳,是指白天的空闲时间。
和恶龙决斗,是该吃药的时间。
去巨人花园玩耍,是医院体检的时间。
每个时段都是一则童话,或许她认为,把痛苦的治疗过程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这样能让他开心点。
她不知道,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童话。
言唯曦从来就不喜欢说心里话。
因为,小时候的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哪些话说出口会成真,即使现在他能掌握自己与生俱来的异常能力了,也还是不喜欢说实话。
现在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切,往往要不是虚伪就是浮夸,在他温和的微笑底下,心一直都是冷的。
冷眼旁观医疗仪器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
冷眼旁观那些人用诡谲的眼神看他,敬畏他异於常人的能力……
他时常觉得,活着真是无趣。
可是现在,她抓着他的手往外跑,强迫他面对阳光,强迫他看见世上还有美好的事。
「小安,走吧!」
言唯曦笑了。
手心里很温暖,活着这件事,似乎也没那麽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