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临时辞职,人手短缺的让我比平常更加忙碌,连忙到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最後终於等到下一班的人来接手,我才注意到,超商外头佳佳带着歉意的挥挥手。
我们一起来到超商旁边的公园,在凉亭内坐下後,她将亲手准备的豪华便当拿出来,还附上一瓶手泡茶。
「又安姐,对不起啦。我猜因为我突然的离职,应该会让你忙的连饭都没得吃。」她头压的低低的,从刚才到现在都不敢正眼看我。
「对啊,我恨死你了。不过看在便当做的很有诚意,勉强原谅你吧。」
她开心的抬起头,「真的吗?」
趁着我边吃饭,她开始解释起来。
我本来以为她是为了男朋友离职,想不到……居然是要去国外打工。
「本来我爬文是想找个可以散心的地方,不知怎麽的就逛去打工游学版了,然後,才知道澳洲这麽好申请,居然不需要有什麽存款,只要有来回的机票就够了!」她用着天真的语调,兴奋的分享。
「我已经找好人家推荐的工作仲介,也连络的差不多了,等签证的期间就顺便恶补一下英文这样。」她细数接下来要忙录的清单。
那些,我都知道。
我早就把那些步骤倒背如流,电脑里还存着评价不错的工作仲介资料,连到那里的住宿我也都找了不错的,就存在那、放在那。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要去?」佳佳才二十三,这麽年轻的她,是分手的一时冲动,还是……
「我跟我爸妈聊过,他们也很赞同啊,愿意先帮我出一开始必要的费用,虽然还是有点害怕啦,但我就想……闯闯看。」她眼神坚定的说。
原来,有家人当後盾啊。
「想不到你这麽有勇气,我对你另眼相看了。」
「嘿嘿,所以才必须要马上辞职啊,能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等也不想拖,因为我也怕自己会反悔。」
我没有告诉她我这里其实早就做齐全了功课可以分享给她,不是怕她看,而是,怕她知道了原来我也这麽想去,然後却不能去。
不能去的理由很多,比如说租的房子怎麽办?要这样空着继续缴房租?如果澳洲的薪水够多是可以负担,但难保我这样去个一、两年房东会不会擅自进入之类的。所以我的东西跟家具又该放去哪?
光思考起第一个问题,就足够让我停下了脚步。
理由,就只是一个替自己逃避的出口罢了。
我可以丢掉所有,就这麽带着一个背包就走,我应该要这麽做的。可是我丢不掉,就像我丢不掉痛苦的回忆一样。
从四年前分手後,我就想去澳洲,想了四年,能去的年龄限制,也只剩下两年。这是我第二个梦想,第二个比较容易实现,却动不了的梦。
我其实有一点坏心,一边祝福着佳佳,一边想着会不会她到时候也跟我一样怯了步。
*
回家梳洗完我画上稍微精致的妆,由於因为那个轻浮男的关系,我真的把妍依惹火了,为了让她消气,我答应了今晚跟另一个她要介绍的人吃一顿晚餐,而且要我自己一个人去赴约,她说这样才有惩罚到我的感觉。
有时觉得她闹脾气的时候跟个孩子一样,幼稚却也好哄。
这位叫浩均的人是名职业军人,一路从军校念到毕业,然後又考了直升机的资格,薪水稳定又高,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女朋友──这些,当然都是妍依事先告诉我的。
抵达这间高级餐厅,我先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虽然妍依说对方要请客,但对素未谋面的人就花这麽大手笔,实在让人不安。
服务生专业的带我到座位,已经看见一名突兀的男人,连在餐厅都坐得直挺挺,像个等待长官下令开动的阿兵哥。
「嗨,是浩均吧?」
「嗯。」他冷漠的点点头。
我点了最便宜的套餐,虽然最便宜但也要将近两千元。
点餐完後,他就毫不避讳眼神的瞪着我看了大概两分钟那麽久,好像彻底的把我打量过一番,相当不舒服。
「你的工作也是百货公司吗?」
「不是耶,是超商店员。」我没有说是副店,那种只是满足自己虚荣心的称谓很多余。
「二十八岁还在超商打工?」他冰冷的毫无起伏的语气,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在面试,而等待录取的职位是:女朋友or终生女佣。
「对啊。毕竟也不是人人想开直升机都能开啊。」我开玩笑的说,本想缓和气氛,但他似乎觉得不好笑,切着食物的刀叉,发出了让人讨厌的尖锐声音。
好沉重。
我早就跟妍依说过不下百次,别再介绍职业军人给我,我当然不是排挤这个行业的人,只是我已经遇过好几个,都是这样认真又一板一眼,然後对於新对象的态度就是,愈快进展到全垒愈好。
他们,实在沉重的让人想逃得远远的。
「那你平常不打工的时候都在干嘛?」
「嗯……也没干嘛啊,就跑夜店喝酒而已。」
他立刻抬起头,脸色很难看,「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整天跑夜店喝酒?」
我有点想笑,因为他如我预期的反应实在有趣。
「有什麽不妥的吗?单身的人总得找点休闲吧。」
「你就没有一点未来规画吗?都二十八岁了还只想着玩?我明明听说你不是想做什麽旅游企划,虽然那个听起来也很不正经,但……」
「等等等!先停一下,我不觉得我二十八岁了这样过日子有什麽不好耶,还有什麽旅游企划啊?听都没听过。」
从以前就练就起来的,说谎不眨眼的优点,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听完我的解释後,大概整整十分钟都不再说一句话,任由气氛这样乾着,也不打算先离场,坚持要把点的东西每一样都吃完,连送的葡萄酒也喝的一滴不剩,深怕自己漏了什麽会吃亏一样。
等到要结帐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的,就听见他说,「既然我们没有共识,那就各付各的吧。」他迅速结掉自己的份就走了,我则是多待了五分钟,才悠悠的付钱离开。
走出餐厅,早就看不见那男人的影子。
秋意的凉风吹着,我想要表现出一点凄凉感,但最後终於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遇到这样一举一动都被我预测到很准,然後还被我的几句谎言就气得七窍生烟的人,真的很有娱乐性。我很感谢他带给我这种欢乐。
心情大好,我就这样到处乱走,刻意的不看路名,把自己想像成在异国冒险的旅人,这游戏小时後奶奶常带着我玩。每次玩都很新鲜,像真的一样。
当然,我说,这没有点路痴天份,还没那麽容易玩呢。
走着走着,忽然被一间咖啡厅的店名给吸引的停下脚步。『Once』。
一推开门,里头迎面扑来的寂寞气息,立刻让我深深喜欢上。点了杯冰滴咖啡後,就随意的在舞台中间的位子坐下。
舞台上摆着一把吉他跟立式麦克风,我好奇的询问送咖啡给我的女服务生,「请问你们这里有固定驻唱?那是几点会有呢?」
「嗯……目前平常是固定中午跟晚上的用餐时间演奏一个小时,其他的话就是看心情,感觉对了也会即时演奏。」她淡淡的说着,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气息。
「难道……是你演奏的吗?」
「是啊。」
我以为她会说现在就是感觉对的时候,要即兴一下,可是她只是转身回到了吧台,看起来孤独的她,眼底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没有拒人於千里的孤傲。
我耸耸肩的喝起咖啡,还来不及惊叹这冰滴做得真好,就注意到杯垫上印着的字,『城隐的人,不是自己喜欢这样的。他们经常是受了太多的伤,才选择把自己关进了封闭的牢笼,等待着有谁能够帮他一起打破一切。』
「城隐……」这名词好耳熟啊,最近好像满常听到的。
「啊、是那个城隐啊。」看着杯垫上这句话作者的名字,我才想起来,好阵子前,有个小说家创造了这个名词。
城市中的隐居人。
我现在也差不多是这种状况吧。
我想,若是张在宇遇见了现在的我,他一定不相信,现在的我多爱窝在家里。
人是会变的,只是他等不到我变的时机。
我靠着椅子,闭着眼聆听着让人安定的演奏乐,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这咖啡厅的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各自的沉淀着自己,又或者恣意的享受这里的寂寞。
我知道为什麽我会一瞬间的就喜欢上这里了,虽然四周也有不少人小声的在谈天,但这里跟我家好像,就好像回家了一样安心。或许是因为我家也都是这种氛围的关系。
看来,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晚点假想朋友有打来的话,我一定要跟他分享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