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约莫是眼前这如画的景象吧。南宫誉轻阖眼帘感受静谧的美好,提酒的手冷不防触到一团毛绒的东西,令他浑身一紧戒备起来。
「将……您在此做什麽呢?」
「……」
南宫誉还未消褪浑身的戒心,恍惚间一时无法言语,直至瞧见巧藇脸带脏污、双手沾泥的捧着一团灰白的毛绒,原来她方才都在和这只白兔玩耍吗?
「可好玩?」
「玩?不不不,奴婢方才不是同牠玩呢……」巧藇恍似想到什麽,极懊恼的将一手摀住了嘴,却忘了……手还脏着。
南宫誉瞧着巧藇将自己白净明皙的脸越抹越脏,突地低低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否因饮酒的关系,南宫誉竟笑得有些无法隐忍,一旁的巧藇除惊讶之外更多是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麽好笑吗?」巧藇也有点来脾性了,方才追白兔可追得她累的,现下如此狼狈偏偏被南宫誉看见,早知就待在会场附近不出来溜达了,心思至此便下意识的噘了噘嘴。
「唔,没有。花猫和白兔,嗯,很好。」
「花猫?您又打趣我!」
「不打趣。」
南宫誉心情大好,带着几分醉意勾着醉人的笑,即使不笑出声仅是牵动嘴角那样的笑,也能感受到他眼底深邃的笑意。许是酒喝得多,南宫誉没了往日的冷然,又许是月色朦胧的太美好,今日南宫誉并未真正喝得酩酊大醉,理智尚在也很清醒,却难得想在巧藇面前褪去这一身的不堪、狼狈、伪装……或许真是心事沉重的不像自己吧……
「您怎会来此?宴会不是……」
「你呢?」
「唔,虽不讨厌这番热闹,但太寂寥了。」
南宫誉随意坐在一处草地,抬首将巧藇的倩影望进眼底,巧藇只当他不解己意,也不管脸上的脏污,冗自抱着白兔坐在南宫誉身侧,淡淡的解释着。
「这是一个多麽华美的地方,却太凄凉了,连热闹都像逗着笼中的金丝雀般,却没几人是由衷快乐。」巧藇逗着怀中的白兔,那白兔却不如巧藇捉牠时奔腾,蹭了蹭找个舒适的位置欲睡,惹得巧藇一阵轻笑。
「嗯,确实凄凉。」闻言,巧藇悄然看向南宫誉,只见他仰头又是一大口酒,酒意渐浓,巧藇却看不出南宫誉眼底半分醉意,反倒是清明的苦涩,令人隐隐作疼。
「您瞧,这湖庭也是颇有意思的,美其名为湖,可哪能和真正的湖水相比,而这蜿蜒小径的绿荫交错,不过为了遮掩那牢笼的大门。」
「……」
南宫誉深幽的眸子起了许波澜,籍着月光似有几分激动,巧藇望向身边之人,那长年争战的手执着白玉瓷的琼浆,纤长的指节分明,此时正微微泛白。巧藇只想叹息,这人……可有一刻轻松?
「您在此等等我!」
也不等南宫誉同意与否,巧藇蓦然起身跑向後头灯火辉煌处,南宫誉阖眼听着脚步远离却又忽地复返,只见那灰扑扑的脸染了一片桃红,气喘吁吁的提点他。
「您可别走啊!我很快的!」
「嗯,我不走。」巧藇得到首肯才真正离去,南宫誉弯了弯唇角,竟有些恍神的喃喃自语着。
「你要我别走,我便等……」
『明日一早便出征了。』
『一路安好。』
如此决绝的道别。从未要我等、要我留,走得如此安好吗……
「咦?将军是睡着了吗……」巧藇去而复返,只见南宫誉倚着树休憩,匀称的呼吸声令巧藇有些困窘,叫醒或不打扰都为难。放下手中之物,蹲坐至南宫誉身边,凭藉月光细查面前男子的面容,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瞧着,熟睡的他消减往日凌厉和防备,却是十分柔和。
「多麽温柔的人。」
温柔?假寐中的南宫誉稍稍动了眼睫,适才他听错了吧?巧藇看了他好一阵竟迸出和他完全没边的词汇。南宫誉怎可能松下戒备睡去,若不是知晓来人是她,又怎能如此心安……此番他倒也装不下去的掀起眼皮子,撞入眼底是巧藇已打理好的明媚,却带着几分刺眼的疼惜。
「悄然不作声,不怕我当你是贼杀了?」
「您从不是愚昧之人,怎会分不清来者之意?」巧藇自然不知南宫誉假寐,自顾自的拿出身旁之物,又是只精美的白玉瓷。
「宴会上的酒虽说不差,但只适合豪饮,不适小酌。此为桃酿,听闻上界有此一酿飘香千里、浓香甘醇,不知今日巧藇是否有幸藉将军之名一饱口福呢?」巧藇笑得眉眼弯如弦月,也勾得南宫誉心中阴霾烟消云散。
「怎麽藉法?」
「唔,这酿的酒都是给各宫,理是要记帐的。」
「行,记将府。」
「巧藇就谢过您啦!」巧藇甜甜一笑,像是诡计得逞的孩子般拿出两盏酒杯斟起酒来,扑鼻而来的桃香漾在薰风之中,南宫誉接过酒杯也不着急饮下。
「可不知道你贪杯。」
「唔,不是贪杯,这桃酿也是试酿,我也不知是否真沁人心脾……」巧藇到嘴边的酒还未沾唇,略为尴尬的向着南宫誉傻笑,说到底是要他同她做实验了。
「呵,同你做回老鼠。」
桃酿入口,沁香回荡於舌尖,几番回韵不散。南宫誉对巧藇的惊艳又多了几许,酒娘的功夫许是学尽八九成,手艺精湛的令人讶异。
「好香呢!您觉得呢?」
「好酒。」
「嗯……再酿些时日,许会更香醇呢!」桃酿虽清新,却是稍烈的酒,几杯黄汤下肚,巧藇的脸庞已被红霞占据,说话的语气也参杂几分微醺低眉浅笑着。
「呵呵,您看待我出宫後,能否藉以为生呢?」
「……怎不寻个好人家嫁了?」闻言,巧藇莞尔一笑却带着涩然,目光虚无飘渺望向如墨中的皎洁。
「不了,我已习惯如此独善其身的日子,依赖不了他人。」
「……」
是了,自他遇见了她就是坚毅得令人心疼。方才那席话像是碰着巧藇心中的刺,桃酿又是几杯下肚,看得南宫誉蹙眉,宽大的衣袍轻轻拭去巧藇脸庞滑落的玉液,顺势带下巧藇紧握的瓷杯。
「别喝了。」
「呵呵,将军您又皱眉了。这天大地大,愁绪扑天漫地涌来时,才更该一笑泰然啊……」心知巧藇喝多了,南宫誉对此话倒也没较真,只是略为无奈的苦笑了一番,这姑娘……酒量实为不好。
「唔,您还这麽小啊,在那高大的马背上……怎地如此孤寂呢?怎麽,就学会那沉重的模样……」
巧藇晃着脑袋一偏,冗自靠着南宫誉的肩上睡着了。南宫誉坚挺的身子僵了一瞬,明知巧藇已不复清明,却还是听出那心疼的意味。她居然,心疼他。
「呵,这酒,可没下次了。」
翌日清早虫鸣鸟叫好不热闹,昨晚宴会的闹腾散去了云烟,却延续了多少人的心思。齐乐因自家主母病着而缺席宴会,失去正大光明与褚天恒把酒言欢的机会,这天色尚早便急忙入宫晃悠着寻找褚天恒的身影,而人还没瞧见便先闻那熟悉的浑厚,一时心喜便加快脚步绕出廊道,岂料喜悦才刚上眉梢却是冷在嘴角。
「我说你!别老跟着我行不?你是怨了我昨打你是不,我给你打!但小爷我服了你别再跟着我了!」
齐乐只见褚天恒面着她闭上双眼赴死的模样,前方还杵着个俐落女子,此时正背着齐乐让她看不真切。
「谁说我怨你了,昨晚我可输得心服口服。」
「那你做啥老跟着我!」
「我喜欢你,跟着你有什麽不对?」
一时间廊道悄然无声,褚天恒面上却无比精彩,从怔然、错愕到耳根微红,那气结的模样全给齐乐看进眼底、刺进心里。直至另一抹宫装心不在焉的自另一廊道出现,才踏碎这片沉静。
「巧藇!」当事人仍喃喃自语些什麽,神色中的仓促还纷飞几许羞涩。
「不准动她!」
百里璟言一个机警,飞身抢在禇天恒跟前护住巧藇,一番惊扰才把後者的神识揪了回来,待巧藇看清眼前情势,却更加一头雾水,褚天恒、百里璟言这入宫便是冤家,出现一道不意外,那远方的郡主还黯然的伫立着。
「又有你的事了?我说你这泼妇真闹心……」
「昨日你是针对我来的,她什麽也没做!不准找她算帐!」
「我找巧藇算帐做啥!你同你的友人打招呼算得上什麽帐!」百里璟言葱白的手指此时正胡乱地戳着眼前人胸膛,褚天恒气极反笑,笑得有几分邪佞和狂妄,瞧在巧藇眼里倒是想把百里璟言拍死乾净了事。
「奴婢参见郡主。」巧藇迳自绕过两人,行至齐乐跟前便是一行礼,才将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引来。
「呃,微臣参见郡主。」
齐乐略白的容颜始终未从百里璟言身上挪去,今日的百里璟言仍是尧国的服饰,一身好看的蓝裳显得她的灵动,身侧的铃当也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齐乐微眯眼瞅着这身的主人,而百里璟言此刻正歪着头与她对视,发簪上的小白蝶也随着百里璟言的动作颤了颤粉白的翅膀。
百里璟言的容貌在齐乐眼中极其普通,在轩国人人道轩凝是高岭白雪的艳梅,齐乐则是温润如春的粉樱,两人之美不在话下。可此刻齐乐却被她那活灵活现的神情抹红了双眼,最後停驻在嘴角那点红痣。
「褚副将所到之处皆是热闹。」
「郡主过奖,微臣扰了您的清幽实为不妥,这就离开。」
「呵呵,怎麽会?齐乐甘之如饴……还未闻您身後姑娘大名?」
「我名百里璟言,你叫齐乐是吧?下次好好介绍自己,别把名字拢在话中,没个仔细就忘了你的名。」百里璟言耸耸脑袋,巧藇则是瞧见齐乐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赤红。
「呃,微臣先告退,不打扰郡主闲情逸致了啊!」
褚天恒转身将百里璟言的手拽得老紧,似怒不可遏的与她耳语一番,两人又拉拉扯扯的好一阵才消失在几米外。巧藇无语,自己怎麽又被晾在个尴尬的处境……
「呵……于巧藇?」齐乐惨然一笑,那双动人的眸中参和太多诉不尽的情愫,此时全化作颓败,深深的颓败。
「奴婢在。」
「呵,他与你结识不过三、四年,便能熟稔得令我心生羡慕,但也是几年而来的。那这女子,入宫不过两日却远远超过我这青梅竹马了吗?」
齐乐绝美的身影微微摇晃,惊得巧藇心慌。巧藇是知道齐乐的心意的,在南宫誉和褚天恒正式入宫前,宫外的生活是他们三家打小一同过的,就连南宫允、褚墨玹都看在眼底,年岁渐长,身分悬殊便成了偌大的鸿沟。巧藇不知他们从前的光景,自己到底是局外人,怎麽也不好开口。
「世间仅有缘字,难解。」巧藇淡漠的轻啓樱唇,语气轻的恍似湖面的涟漪,却荡漾在有心人心底。
「我该讨厌你的,却如此无能为力。你着实是个难得的姑娘,我也只能自叹不如。」
「郡主何必妄自菲薄?您只需做得自己,褚副将这人说是有情有义,却天真的没心没肺的,太过复杂、艰难的进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于巧藇,你说出这般诋毁天恒的话就不担心我诛杀你?」
「奴婢斗胆,天下之大生命如蜉蝣,奴婢看淡了不说,更是因为奴婢看过真正的郡主。」
她看过那如孩子般的向齐乐,不是开国郡主的身分,是真真切切喜欢褚天恒的姑娘,她替他求过几次情,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忘身分,只是念往日之情……她只是那麽想得到褚天恒的注意,仅此而已。
「呵,那时我果然还是该毒哑你的。」齐乐笑得明媚,这美若谪仙的女子本该就是个温润至极的姑娘,只是有着太多可是。
巧藇踏着微沉的脚步向尚膳房而去,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旁观者却清明的苦涩,自她踏入金碧荧煌的宫殿中,就不断学习如何置身事外、淡然置之,却还是无法控制的深陷在那些凡人的泥沼中,乱纷纷的思绪还未理完,巧藇便撞上一堵人墙,巧藇疼得鼻子泛红,还未看清来人便嗅到那淡淡的檀木香。
「还醉着?」
来者轻拉巧藇的手欲看其模样,巧藇蓦然刷红碧玉般的脸庞,急忙退出几步外垂首,昨夜睡昏以後的事都透过湘儿一字不漏的听了,犹记湘儿说到南宫誉将她抱回来那要亮瞎眼的模样,怎地都无法抬头看向南宫誉。
「没事、没事,不醉了。」
「没事便好,可见天恒?」
「见着是见着,可这一时半会可能抽不得身……」南宫誉闻言青筋跳了跳,似有一股怒气隐忍又随风而去。
「不是偷懒去,百里公主同他一道……」
「……嗯。」南宫誉回应的极轻,瞧着眼前的姑娘虽低着头,耳根到颈肩处倒是老实的翻红着,不由得扯了记笑意。
「白兔呢?」
「嗯……我是想过两日便把牠放回外头,不然被人吃了可不好。」
「呵。」
南宫誉到底没忍住,巧藇郑重其事的说着却依旧不好拿正眼瞧他,他也不恼只觉这姑娘实在可爱得紧。也是这一笑令巧藇抬眸对上那幽黑如墨却饱含笑意的眸子。
巧藇总认为南宫誉其实是爱笑的。只是那平静无波的深渊有着太多戒备、沉重,和她不了解的过往,以致他再也不愿笑了。
「下次,别再喝多。」南宫誉拢了拢衣袍,与巧藇擦肩离去,薰风中仍有那淡淡檀木香,挠得她又是双颊绯红。
巧藇这会怔然未完,回首只见一旁两颗头,一高一矮的躲在灌木丛中瞅着她瞧。这两人方才不是还闹着吗,这会倒同阵线了,巧藇实为无语……
「出来吧,身子不疼吗?」
「巧藇!」
先跳出来的是百里璟言,那熠熠动人的眼眸泛着灼人的目光,而此灼热的目光……适才她好像在湘儿身上瞧见过,一股不安油然而生,不待身旁的褚天恒发话,冗自做了令她和褚天恒全黑了脸的言论。
「你被南宫将军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