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静韬同庞统等了下去之後,过没几日,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韫卿与张飞约定要在众人面前比试,说是当作韫卿能否随同他入营的试炼!
乖乖!这还得了?静韬听见这消息的一瞬,只觉得姊姊莫非又傻了不成?阿爹的武功这麽厉害,姊姊怎麽可能有胜算呢?
只是看姊姊胸有成竹、豪气万千的模样,静韬竟是不知不觉中,也给她打动了。
结果,姊姊比试虽败,但终也是获得大伯与阿爹的任用;静韬打从心底替姊姊高兴,只因姊姊多年努力,终究是获得了回报呀!
而後,果真如师傅所言,川蜀那儿脚步是也不慢;张松前脚才走,法正就急忙从川蜀又赶来荆州;若说上回只是有献西川之意,这回可真要付诸实行,将他们风风光光的迎入西川啦。
就在法正前来的那日,庞统待在议事厅,彻夜未归,是陪着刘备招待法正,亦是鼓吹刘备下定决心;经庞统分析利弊,晓以大义之後,终始刘备点头允诺,当下便召来诸葛亮,共商图取西川之大计也。
静韬与苓等庞统等了一夜;两位姑娘待在厅堂守着大门,竟是没有回房安歇。还好现下正值春暖,两人披着衣裳,饮茶谈天,是也觉得颇为惬意。等到後来,静韬真受不住浓重倦意,趴在桌案上睡熟了;苓稍微打了个盹儿,捱到了天明。
抬头望着天色,东方天际透出了些许鱼肚白;厅堂的两根蜡烛也全烧成了烛泪。她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运气调息了一回以驱散倦意,正打算梳洗一番,不料却听见叩门声响;早晨宁静清冷,那声轻响,顿时吸引苓全副注意,她急切的赶到门边来,开口轻问。「士元叔?」
「ㄚ头?对,是我。」听见是庞统归来,苓拉开门闩,只见他搔着长发,带点歉疚带点倦的笑着,「抱歉……在议事厅待得晚了,想派个人来知会你们一声,却又怕你们已经睡了……」他跨进门槛,苓顺手眼上门扉。
他往厅堂一探,先是看见静韬趴在桌案上睡,心底疑惑顿生;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苓身上外衣穿得妥贴,简直不像刚起床的样子。
「你们没回房?」果不其然,眼前的黑衣姑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早知道我该自个儿上锁,带着钥匙的。」他搔了搔头,直觉得有些抱歉;若不是为了等他,这两个孩子不会彻夜守着厅堂的。
两人一前一後,入了厅堂。只闻身後的苓丢了一句。「士元叔,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东西……」
「别忙。」他摆了摆手;让她等了整晚,他已经够歉疚的了。「你也累了吧?带着静ㄚ头回房歇息去吧;我与主公、孔明三人彻夜商议,也没什麽休息……」他毫不遮掩,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我想先睡一会儿,等到睡醒了,再跟你们两个说件事儿。」
苓原想直接问清楚,但见庞统步履沈重,知道他是真累了,也就不好开口打扰;将静韬叫醒,两位姑娘回到房里,也很快便入眠了。
*
等到庞统真正睡醒,已接近晌午了。
他伸了伸懒腰,正当觉得精神饱满、神清气爽之际,身旁成堆书卷像是回应着主人的呼唤,登时滚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哇!打死人啦!」庞统抱头惨叫,直到纸卷堆到与他自个儿一般高,这才停了下来。
静韬闻着菜香,忍不住唾沫直流;她打从昨儿个晚膳後便没吃东西,现下美食当前,肚里馋虫自然闹得受不了。
「偷吃一个应该没关系吧……」忽地一声惨叫,将她这坏念头吓得无影无踪。
正巧苓端着最後一道菜入厅,也听得分明。「季姊!快,快去看看师傅究竟发生什麽事儿了?」虽然她在庞统家待了两年,庞统那古怪夸张的行径是也见得多了,但这回叫得忒惨;莫非真发生什麽大事儿了?
「没事儿,就跟平常一样;你坐着,我去看看就行。」苓拍上静韬的肩,而後丢下围裙,走到庞统房门前,象徵性的敲了敲门,推扉而入。
「啊,苓ㄚ头……」庞统丢开砸在身上的纸卷,听见门扉轻响,往门的方向探头;果然是他的宝贝女儿过来了。
「被书卷砸的滋味如何?」苓暗自勾唇,侧着脸面,睐了庞统一眼,「好了好了,别玩儿了,我弄好了饭菜,就等着你呢。」
庞统扁了扁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ㄚ头跟了他这麽多年,早已把他所有能玩能做的把戏都看透了。他掀开被子,认命也认份地起身梳洗。
用过了饭,苓沏上一壶茶,又切了几份水果,三个人待在厅堂。庞统看两个姑娘都在,这才笑嘻嘻的开口,「对了对了,刚刚吃饭的时候,有件事儿没跟你们两个说。」
静韬喝着茶水,听见这道饵,毫不犹豫的开口咬上。「师傅,莫非是要告诉咱们,昨晚谈出些什麽结果?」
「跟这有点关联,不过,倒也不全然相关。」庞统捻了块瓜果品嚐,一眼瞟向身旁的苓。「苓ㄚ头、静ㄚ头,我已经跟主公报备过了,这回入蜀,你们两个,跟我一道去。」
两位姑娘闻言,反应却是大不同。
「真的嘛?师傅,这回我总算能光明正大的去了?」静韬喜不自胜,想不到师傅这回恁地主动,她还没开口请求,他却已经先给她请命了。这样好、这样好!师傅说要带她去,定会替她向家里的人交代,她也就不用费心扯谎了!
不似静韬兴高采烈,苓听见了,却是拧起细眉来。「士元叔,连我也跟?」
「对,我跟主公说要多带你们两个。」庞统颔首,像是心意已决,「苓ㄚ头,此回入蜀,少则一年,真要久了,两三年省不了的,虽说荆州这儿有孔明他们在,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怎麽能够安心呢?」
苓听了,似显得有些为难;静韬见状,亦是加入了说服她的行列来。「季姊啊,你就跟我一道去嘛!不说陪师傅,就当作陪陪我这个妹子呀;你一个人待在这儿无聊没人说话,我一路上跟着师傅大眼瞪小眼,不是两个人都无趣嘛?你跟着我一道,咱们两个姑娘,至少能互相给个照应,一起去嘛!」她眨了眨眼,撒娇似的绕过桌角,拉着季苓臂膀请求着。
「静ㄚ头说得对。」虽然他对那句「大眼瞪小眼」有些意见,「苓ㄚ头,静ㄚ头她一个姑娘家在营里是也诸多不便,有你帮衬着,两个人互相照料,我才能放心啊。」
「这……」苓看着身旁的静韬,又瞧了瞧庞统;面对两人的哀兵政策,饶是她一向心如止水,这回也要被两人说动了。她轻叹,覆上静韬手背,「我不是不愿意去,我只是担心……」她顿了顿,睐了庞统一眼,「给士元叔添乱啊。」
「我又不像静,能替士元叔出主意、瞻前顾後的;沙场上那种地方千军万马,我纵有一身武功,又有什麽帮助呢?」
「季姊,你可别看轻自己啊。」静韬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俏脸上的神情倒是十足正经。「咱们去那儿,也不只是只有行军打仗,还有很多事儿是你能做的,例如……欸……」平时头脑灵光得很,但到了这紧要关头,想要说上几句话来说服季苓,却是想不出个适当时机,可以让苓施展拳脚的。
她想不出来无妨,好歹还有庞统给她撑腰。「例如帮我收拾东西。」庞统皮皮的笑了起来,一脸理所当然。「苓ㄚ头,方才你不也看见了嘛?我的厢房要是让我自个儿整理起来,我可要天天给书卷伺候了。」
「再说,你的武功也非全然无用,你瞧瞧我跟静韬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他虚弱的抬起双掌晃了晃,「两双腿走没个几里路就要腿软,总是需要一个人保护的。那沙场上瞬息万变,我被主公奉为军师,免不得要带兵上战场,有你在我身旁,我多少能够安心一些。」
这话大概就只有他才说得出口。苓眯起眼来,仔细考虑是否该开口拆穿那别脚的谎话。只见庞统又说,「万一我想喝茶、吃点东西的时候,只有你最清楚我的口味呀;我说苓ㄚ头,你难道就这麽狠心,宁愿丢下我一个人跟静ㄚ头互看,也不肯随我一同入川麽?」说到伤心处,他还假意的滴下两滴泪来,演得既入戏又逼真。
苓简直哭笑不得。唉,有个这麽爱演戏的养父,她的易容技巧想要不进步都不成。「士元叔,你理由最多……」
庞统、静韬听到这句话,立刻面露喜色,「你总算答应啦!」师徒二人简直想击掌庆贺,但在那双冷眼瞪视之下,只得收敛些。
苓看着两人,心底又是一叹;她清了清嗓子,「不过我有条件的。」
静韬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感到有些惊讶;乖乖!季姊什麽时候学会跟人讨价还价来着?莫非真给她带坏了?正当心底这麽想,只见庞统朝她这儿横了一眼……显然他也这麽认为。
「好吧,ㄚ头你说,什麽条件?」
「士元叔既然都说,我跟去是为了保护静以及你的安全,既然如此,等到士元叔真有危难,需要我挺身而出的时候,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反而不让我护着你了。」
「这个……」庞统就担心她这麽说。这姑娘的责任心究竟有多重,他是知道的;听她这麽讲,彷佛每回行军她都要跟似的。
方才说需要她保护确实只是个藉口,只是个让她随着他一道入蜀的藉口,可没想到,却反而要让她为了他而犯险。
虽说现下图取西川,情势一面大好,但谁知道等真入了川,时局是否永远都站在他们这边?饶是精通星相占卜之学的他,亦是说不得准……现下他因为担忧ㄚ头,带着她入川,可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她真出了什麽岔子……他怎麽对得起她过世的亲爹呢?
庞统双手环胸,显得有些两难。
「士元叔,如何?」苓细眉轻挑,却反过来像是催促着他应承。
「师傅,季姊这条件也没什麽呀,怎麽换你犹豫起来啦?」静韬不知他盘算,也在一旁催着;庞统望了静韬一眼,抿了抿唇。
「好吧,苓ㄚ头,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黑衣姑娘在听见他那声允诺後,竟是露出一丝笑意来。
*
这天夜里,苓铺好被子,正准备躺下就寝时,却发现静韬还在翻着那成堆纸卷,不知在寻些什麽。
「静,时候不早了,还不睡麽?」
她抬起头来,显然还因为能随着庞统入川而欣喜着。「季姊你先睡吧,我现下整理妥当,明儿个就能开始动手抄录了。」这些心得注解,可都是两年她学艺的结晶,即便这些东西大多已是给她翻了又翻,早就记在脑海里了,但为了心安,也是担心一路上无趣,她还是打算稍做整理,再抄成一册,随她入川去以便翻看。
「士元叔没说什麽时候要走,你又何必这麽着急?」她侧着身子,左腕靠在枕上瞧她;静韬的兴奋,她能理解,毕竟此回又将是她大显身手的机会。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饶是苓对此行不甚感兴趣,受她感染之下,竟是也有些期待起来。
「季姊,要是等知道时候了才来准备,肯定来不及的!」静韬笑得欣喜,摊开自己所写得纸卷,快速审视着,而後将之搁在一旁,再取下一份来。「而且这回入蜀,在那里头可能要待上好一段时日。」如果顺利取下西川,那更是直接将栖身之所安顿在那儿,把那里当家了。
「我除了带这些东西之外,还要准备一些其他的家当,当然要早点准备才行呀!」
季苓听了,竟是莞尔一笑,「静,你想的未免太周到了;咱们这回可是要随着士元叔一道出去打仗的,带这麽多东西,岂不麻烦?」
「季姊别说我。」静韬看完一份,将之分门别类;她抬起眼来,皱了皱俏鼻,「就我来看,你要带的东西可也不少,所以咱们两个姑娘平分秋色,谁也不比谁少哇。」
「你倒说说看,我还有些什麽可带的?」原本躺下要睡的她,倒给静韬挑起谈天的兴致来,之前的睡意,是也去了大半。
「那口箱子,季姊必带的吧?」静韬努了努唇,指向角落那口大木箱,「还有那对刀、衣裳。我则是一卷抄录、佩剑及衣裳,差不多嘛。」
苓这麽一听,只觉得不大服气;她柳眉轻挑,是也质疑起来,「我的衣裳算来算去就这麽一件,你呢?」
「这回我姊姊也要入川的,为了掩人耳目,我当然是只带我穿去西凉的那些儒衫、大氅啦。」静韬早就盘算妥当,「倒是季姊啊,你不只要替自己想,还得帮师傅那个冒失鬼多操一份心。」她笑着朝苓拱了拱手,「可真要辛苦季姊啦。」
「你啊,比起士元叔,理由可也少不到哪儿去麽。」苓佯怒着,她翻身躺平,展了展双臂,「好了好了,不同你瞎说了,快来睡吧。」
「行行行,要睡了。」静韬看着尚未解开的纸卷,迳自分配着时间;又一会儿才解了外衣,躺上床榻。
眨着大眼,静韬光想到又有机会能够一展所学,又是笑开来。即便这回师傅在,真要论计谋策略,她还只能排在後头,但换个角度思考,总算有机会可以亲眼见识见识师傅的手腕,不也是乐事一桩?经过潼关一役,她这才学会了韬光养晦的意含,这回她大可置身事外,好好躲在师傅身後观察;兴许旁观者清,她反而能够将全局看得更明白些呢!
听见静韬的笑声,苓敛上眼,檀口翕动,「静,想到什麽了?」
「没有没有。」她收敛笑声,转向季苓,「季姊啊,我突然想到,今儿个师傅说要带咱们一起去的时候,怎麽反而是你显得有些不愿?你不是……一直希望自个儿待在师傅身旁的嘛?」
「是啊。」苓缓缓睁眼;她鼻息一向清浅,只是说起这个,她却是一反往常的呼着气。
静韬知道自己拨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亦是屏息以待。
「我应该要一口答应的是不?」她侧着脸面,与静韬对望。「你这麽想,士元叔也这麽想……」
静韬点了点头。苓扯唇轻笑,「我不知道……当听见这消息时,我只是担心,自个儿会成了……士元叔的累赘……」
「不会的,季姊,你对师傅言这麽重要,哪可能成为他的累赘呢?倒是你後来开的条件,我只觉得师傅答起来好生勉强;师傅他究竟担心些什麽?」
她翻动娇躯,再度敛眸。「我想他亦是担心我为他犯险罢。」
静韬噘起粉唇儿,轻轻吐了一口气。「唉,不管是父女还是什麽的,爱一个人就是这麽麻烦呀。」这不就跟她与庞德那个时候一样嘛。
「你才知道?」苓逸出笑声来;她转向内侧,背对着静韬,「好了好了,别多话了,睡吧。」
看着苓那单薄的背影,静韬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应出声。「嗯。」她秀气的打了个呵欠,欠了欠身,终是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