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傀儡師 — 20

正文 傀儡師 — 20

法瑞斯特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有些弄不清这个仆人的目的了。当然,他一直没真正去弄明白过,但那是因为以前的他不在意──反正那材料终会变成自己的容器,他在打算些什麽有任何差别吗?

至於现在……

不,他依然不在意,他只是发现,自己在盘算容器的制作准备时,心底总会浮现出那麽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是,他不是很想把他做成容器。

那麽好的脸、那麽好的身体──而他竟然想放过这个机会?

怎麽可能,真是见鬼了!肯定是那些茶点造成的影响。法瑞斯特决定让凯利记下那些食谱,等容器做好後替代亚肯特的工作。

不管怎麽说,新甜点确实赢得他的喜爱。入口的浓郁滋味一如仆人所言,瞬间让傀儡师浮现出近似於高兴的情绪,他将盘子里的布丁塔一扫而空,还分了一个给仆人。喝完茶後仍意犹未尽地舔唇。

「还想吃吗?」亚肯特摸摸他的头发,法瑞斯特愉快地抬起头看他。

「再来一盘。」他说。

「不行,你吃太多了。」亚肯特乾脆地拒绝,无视傀儡师瞬间阴沈下来的脸色。

没打算给,还用这种问题愚弄傀儡师……不对,他竟敢拒绝他!

竟敢拒绝伟大的傀儡师法瑞斯特的如此微小的一个要求!

「你一再挑战我的忍耐限度……」他眯起眼睛,坚硬的法杖抵着仆人的胸膛,「你以为我不会动你?」

「你没吃午餐吧。」亚肯特说。

法瑞斯特抿着嘴瞪他。

「你如果有好好吃饭,就不会吃那麽多点心还觉得不够。」亚肯特继续说:「你是不是只顾着你的魔法而忘记时间了?」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你还愣着干什麽?」亡灵法师没好气地说。

亚肯特叹了口气,起身回到他的厨房。他没拿剩下的布丁塔,而是烤了几片面包,夹上生菜、煎蛋和火腿送过去。法瑞斯特的表情有些不满,但还是什麽都没说地一扫而空。

他没有去通知厨子,而是用这种简陋的食物打发傀儡师──符合仆人风格的狂妄举动。但法瑞斯特没有生气,事实上,他对食物的要求一向不高,仆人的料里也称不上精致,却总是能精准抓到他的喜好。

填饱肚子後,他的脸色才终於和缓一些。

「你常常这样吗?」亚肯特问:「这样不好,没有人提醒你吃饭吗?」

「提醒?仆人听从我的命令就够了,不需要有任何意见。」

亚肯特盯着他,表情有些无奈。

「你打算一辈子和你的仆人生活下去,是不是?」

「难不成我还要邀请我的敌人?」法瑞斯特奇怪地看着他,「就算如此,他们最终也会成为我的仆人。」

这座堡垒是他的毕生成就。这麽多人进来,却没人摧毁得了,也鲜少有人活着出去;亡灵法师有几分骄傲,要不是他走了黑法师的路子,肯定也能从教会那里拿个大法师的称号。

但他的仆人对此视而不见。目光短浅、昏庸愚昧的井底之蛙──在他死前一定要让他了解自己服侍的是一位多麽伟大的人物,法瑞斯特想着。

「你有过朋友吗,法瑞斯特?」亚肯特盯着他的眼睛,「在你还没成为亡灵法师的时候,一定也有会关心你、爱你的家人和朋友吧。」

哦,温情攻势。

是有这种方法吧。亡灵法师讥诮地想,在他刚进驻这座堡垒不久时……他的导师还来劝谏过他,说什麽大家都爱你,想想那个谁吧,那个谁也会为你感到痛心之类的话。

──笑话,他现在早已忘了那些人叫什麽名字,连长什麽样都不记得;这些蝼蚁除了做为他魔法的一部份,还有什麽价值呢?

想到这亡灵法师就感到心痛,他当初应该留下大法师的,五级神圣法师蕴含魔力的肉体和专注的灵魂……多好的材料啊,但他竟然放他走了,真不像他的作风。

他的仆人仍在絮絮滔滔:「……在冬天夜晚替你披上外袍,春日早晨为你带来芬芳的野百合;在你遭逢困境时为你赴汤蹈火,孤独时不离不弃,安逸时笑语相伴──你的身边曾经有这样的人吧?你不曾想念过去的生活吗?」

亡灵法师嗤笑一声。过去的生活?那些破碎的人影以及味如嚼蜡的法术,於他只是记忆的残影,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是。

「我得到了这一切。」他说:「像你这种毫无资质的凡人,当然不会理解钻研灵魂所带来的快乐,那远比蝼蚁间可笑的软弱关系有趣得多。」

「不,不。」亚肯特轻声说:「你失去的太多了。你知道吗?」

亡灵法师想笑,但笑容却硬生生凝固在唇角;那双直视他的碧蓝眼睛毫无预警地放大,再放大──直到他清楚看见点缀其上的金色睫毛,以及映在其中的自己的倒影。

「我会给你你所需要的──包括你不知道的那些需求。我会满足你的一切。」

温软的物体贴上嘴唇。傀儡师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就像中了石化术般定格在当场。

一吻过後,手指被轻轻握住。湛蓝的眼睛微微弯起,法瑞斯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进了温暖的怀抱之中。

後脑被扶住,贴在皮肤的手指一下下顺着发丝抚摸;属於生者的规律搏动伴随温热的体温,透过仆人的丝绸外袍传递过来。

「听得到吗?我的心跳。」温和的声音轻轻刷着他的耳膜,吟诵安眠咒般的轻柔。

「我会慢慢让你想起来,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亚肯特跪坐在地,将抹布浸入蓝绿色的液体,然後拧乾,擦拭石棺里光溜溜的冰冷人体,并且不时抬脚或翻面。他流畅地工作,却看也不看手上的动作,放空着表情,简直就像那些被完全改造的下级仆人──只是侧脸狰狞怒张的红色巴掌印,让他看上去像刚被家暴的悲惨妇女。

钱德勒刚给植物园施肥完,路过容器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像;他忍不住绕进去,观察亚肯特的脸。

「新来的,你去招惹杰了?」

亚肯特回过神来。他回想了一下那位面无表情、金发碧眼的英俊维修工,看不出来他还会赏人巴掌;那个摆弄傀儡的神经质法师还比较有可能呢,毕竟他除了处理傀儡,可能已经忘了其他对付活人的法术。

「没,这是法瑞斯特弄的。」他说。

「不可能,主人只会折磨人和杀人,不会打人,这是杰弄的吧?」

亚肯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是你不够了解法瑞斯特。」

如同他的预想,稍一挑拨钱德勒马上就爆发了。

「没有人比我了解主人!」他大叫着,愤慨地瞪大眼睛,「主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要不杀你要不震慑你,决不会干甩巴掌这种毫无攻击性的手脚!」

「是吗?我可是每天都在陪法瑞斯特大人睡觉,承受枕边人的小脾气也是情趣之一吧?」

「你说谎!主人多麽尊贵残忍──绝对不会甩巴掌,或是耍小脾气!」

亚肯特装模作样地摇摇头。「钱德勒,你知道吗?你这麽盲目地拥戴你的主人,法瑞斯特觉得压力很大。」

钱德勒瞪大眼睛。「怎麽可能,你……」

「法瑞斯特当然强大,正因为他的强大,纵使有几个小弱点也能完美地隐藏起来。如果你只因为这样就不再认同他的尊贵残忍,你的忠诚心与见识不过尔尔。」亚肯特看着钱德勒扭曲的表情,话锋一转,「但我相信法瑞斯特的眼光,你不会做出怀疑主人的能力这麽愚蠢的事吧?」

「不会!主人是最强大的!最强大、最邪恶、最美丽、最残酷──就算甩了巴掌,也一定只是一时的虚假仁慈,他心底是打算等适当的时机杀死你的!」钱德勒顿了顿,只一秒的时间,他已经收起崩溃的表情。「告诉我,你到底使了什麽手段才得到进入主人房间的殊荣?」

亚肯特低下头,继续工作。「给他想要的。」

「主人靠自己取得想要的一切!那轮得到你一介下级仆人──」

「那是你不懂。」亚肯特打断他:「法瑞斯特是正常男人,当然也会有生理需求,又不能指望你们这些不懂情趣的木头;我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他就喜欢我这样,但可不能亲自承认吧?否则你还不知道会崩溃成什麽样子,他是顾及你们呀。」

钱德勒的脸色瞬息万变,「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亚肯特放下容器的手,转而擦拭它的胸腹,「身为仆人应该要体察主人的真正心意,光听命令可远远称不上优秀的手下。」

亡灵法师的植物园领主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他幽幽开了口。

「主人……他喜欢……什麽样的?」

「什麽样的?」亚肯特随口回答:「他不喜欢舌吻,但喜欢抚摸和拥抱,你看他总要抱着人入睡──哦,你不行,他不喜欢太吵的类型。」

「你就可以?你这种死菜鸟──」

亚肯特舔舔唇。「这个嘛……至少试过的人都挺满意。」

钱德勒愤怒地瞪着他。「但你被打了。」

「因为我把舌头伸出来了。」亚肯特耸耸肩。

钱德勒颤抖了一下。他震惊地张大嘴巴,伸出食指直指着他。

「好了,别这麽嫉妒──」亚肯特低下头清洗抹布,「对了,杀了我的话,法瑞斯特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吧?」

「你在侮辱我对主人的忠诚!」钱德勒怒吼出声。「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不会擅自做任何事!」

──据说,前首席草药大师钱德勒性格拘谨,心机深沉,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一颗叛乱的心。

对照他如今的样子,让人不胜唏嘘。亚肯特还想说些什麽,一阵刺耳的铃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下钱德勒也停止了口舌之争。他跳起来,拉着亚肯特就往後跑。

不详的铃声越来越大。亚肯特迈开步伐,盯着草药大师随着奔跑甩动的金发。

「怎麽回事?」他问。

「警铃,八成是又有人入侵了。主人会搞定一切!我们该上二楼去。」

「我们不用去帮忙吗?」

「我们是主人珍贵的作品,只有主人能决定我们的生死!」钱德勒头也不回地喊:「你记得,敌人入侵时,躲在二楼就对了!」

「哦……」

在拐了一个弯後,结界内的传送阵在他们面前闪烁着蓝光;亚肯特看着钱德勒站上去,不一会就消失了踪影。

他退了一步,没有跟着上二楼,而是转身回到转角处,谨慎地观望四周。

金发碧眼的仆人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般傀儡──如同他上次他踏足堡垒时出击的人偶,他们长相各异,手持刀剑或铁撬,踏着整齐的步伐往某个方向前进。

这才是傀儡师的部队。他们平常分散在堡垒四处的「客房」中沉睡,一旦接到指令,就会为亡灵法师攻击入侵者。队伍里有失去意识的活人也有被改造过的死人,其中不乏女人及小孩,能轻松打击敌人的战意。

亚肯特抢了其中一人脏兮兮的外袍套上,把头发抓乱,悄悄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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