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恩，我曾经听登山社的几个女生说过一些事，我有点好奇，所以想问你一下。」
「什麽？」
「听说你不喜欢猜拳？」他视线停在我脸上，「我听她们说，你们一年级的时候到山上露营，晚上进行团康活动的时候要猜拳分组，赢的人可以选择队员跟拿到开始权，但是身为一年级代表的你不愿意猜，最後只好由其他人帮你猜；往後碰到需要猜拳的游戏，你也是一概拒绝。为什麽你这麽讨厌猜拳？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觉得你不合群，也会被说闲话喔。」
「就公主病喽。」
「就猜到你会这麽说，如果我真的也这麽认为，就不会问你了。」
「你真的不是在追我？」
「真的不是，我发现你除了爱自虐，也满自恋的耶。」
「是，我很自恋。」
直到话题转了个方向，他才发现自己被我唬弄过去，於是一笑置之，不再探问，「你挺会耍弄人的，我好像终於知道为什麽大东会为你着迷这麽久了。」
「如果你想说是我欲擒故纵，很抱歉，我不擅长这种事。」
「别这麽敏感，我不是在嘲讽你，不过我认为以他喜欢你的程度，你在小绿那里受的委屈，大可以老实跟他讲，他一定会为你讨公道的，干麽要委屈自己？」
「由此可知你果然不懂女人，说实话一点好处也没有，尤其是对大东学长说。」
「但就算说了谎，对你不是也没有半点好处？我都要为你的健康担心了。」
「要在两种结果中选一种，我会选择谎言，我只想过和平的日子，等小绿学姊毕业就没事了。」
「看来实话对你而言，比谎言还要恐怖一百倍啊。」
「暂时的谎言无伤大雅。」
「哦？那从头到尾一直在说谎的人，你认为又是什麽？」
我不作声，他这一问让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看着差不多只剩下汤的碗底，我在里头发现自己脸庞的倒影。
「我认为是⋯⋯」我喃喃开口，「为了等待揭穿自己的人出现，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说——等待？」他特别加重语气。
「对，会一直在说谎的人，有可能就是没办法靠自己走出谎言，才会希望由别人来揭穿他，不管结果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我沉声回应：「会一直不停说谎的人，其实是在向他人求救，我是这麽认为的。」
「这是你的亲身体验吗？」
「不是，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
「但我怎麽觉得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有点像在求救呢？」
我心头一凛，仍面无表情，「有吗？」
张㵆点点头，专注地瞅着我，「你在求救吗？谢永恩。」
「我若说是，你要来救我吗？」
他淡淡一笑，「好啊，我救你。」
我真的跟这个人说太多莫名其妙的话了。
为了结束话题，我从皮夹里抽出纸钞跟两枚铜板放在桌上，从容起身，「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吃饱了。以後你别再关心我跟小绿学姊的事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面钱给你。」
步出店里没多久，张㵆却追出来叫住我。
「不管怎麽样，还是少吃小绿煮的东西吧，不然再带你吃几顿大餐都不够啊。」说完，他向我摆摆手，嘴角高高悬起。
我的视线不禁停驻了一下，因为在他眼里，我看见的不是平常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
「你最近跟张㵆是不是走得很近呀？」
某日晚上我在客厅看电视，坐在旁边敷面膜的小绿学姊忽然抛来这一句。
「没有啊。」我故意摆出困惑的表情。
「可是，有人说好几次都看到你们一起去吃饭，难道是看错了吗？」
「应该是。」
「真的？可是看到的人好像满确定是你们耶。」
若是平常，我会继续跟她绕圈子，坚持不正面承认，但这次我却完全没那个心情，於是盯着电视问：「我不能跟张㵆学长一起吃饭吗？」
「没有啦，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没什麽别的意思。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会一起出去吃饭耶，大东知道你们的交情不错吗？」
「这跟大东学长有关系吗？」
「也不是，我是想大东跟张㵆那麽好，假如你们已经到了会单独约吃饭的交情，那大东应该也会知道吧？」
「我明白了，既然我跟张㵆学长吃饭是件不寻常的事，那下次我就跟大东学长单独去吃，这样就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吧？」我丢下这句话就走回房间，直接关上门，没管小绿学姊脸上此时的表情。
我果然有点不太对劲。
自从跟张㵆去吃了拉面，我的心情就很容易浮动，导致面对小绿学姊时也特别沉不住气。
我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褐色小布袋，将里头的二十元铜板放在桌上。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拿出它们，如果不是因为张㵆让我想起那个人，也许我已经不会再如此清楚地想起那些往事。
『布布，我们来猜拳吧。来！』
『永恩，我们来猜拳，好不好？』
『知道了，猜就猜！』
我脑中又开始冒出一些人的声音。
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好几句都混乱得不知所云，你一言我一语像在吵闹，争执不休。
我呆滞地注视那两枚十元铜板，最後在那些声音的最深处、最终点的地方，看见一个人的面孔，像是正在微笑的面孔。
『好啊，我救你。』
等我终於看清楚那张脸，那些嘈杂的叨絮声也同时消失，在一秒间戛然而止。
我告诉张㵆以後不用再带我去吃东西了。
他正在饮水机前用保温壶装水，没问为什麽，而是回：「小绿跟你说了什麽吧？」
「你怎麽知道？」
「因为她也跑来问我你的事，她已经发现我们偶尔会一起出去吃饭，所以特地来『关心』了一番，说不定再过不久就会告诉大东了唷。」
我在心里暗叹，「你没说什麽吧？」
「你指什麽？我们之间有发生什麽让小绿期待的事吗？」他流露出玩味的表情。
「也是。」我懒得再跟他搭话，转身要走出茶水间，却被他叫住，他抛了一样东西过来，我顺利接住，是一小包糖果。
「这是别人给我的欧趴糖，我不吃糖，给你吃。期末考加油，考完就可以回家放寒假了。」他向我走来，「我之後暂时不会来社办了，所以下学期再见喽。」
「你确定下学期我还会再来这里？」
张㵆莞尔，拍拍我的肩，「你一定要在，因为我还想再见到你。」就越过我直接离开。
我不确定自己跟张㵆之间是否真的产生了什麽变化？
毕竟在这所学校里，目前唯一能让我不带什麽面具就能好好说话的人，似乎只有他，然而实际上我却也不敢真正肯定，这并不是自己的另一个面具。
我找不到张㵆对我而言跟其他人不一样的理由。
然而我也想不透，为何自己当时掉进那片漆黑嘈杂的深渊里时，最後看见的会是张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