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第四堂上课铃响，我在打扫完毕回到座位上时，发现笔袋里有张陌生的小纸条。
摊开，是张约莫半个手掌大小的便条纸，背景印有淡淡的史努比浮水印，但牠被人用原子笔画上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加了几搓睫毛，样子显得有些诡异。
【放学後到顶楼等我呦♥】
就算没头没尾没署名，也能清楚知道是谁传过来的。
因为BOBO不可能用这麽可爱的便条纸，也不可能会在後方加颗爱心。如果她真那麽做了，那我大概会吓到全身起鸡皮疙瘩，然後赶紧去确认她是不是发高烧或吃坏肚子了。
虽然很想回传问盛梓芩为什麽要跑到屋顶读书，但无奈这堂课是当人出了名的花椰菜的课只好作罢，想说等下课後再问问看。
(花椰菜是我们的日语会话老师，这是盛梓芩以她的发型来命名的绰号。)
没想到在花椰菜刚喊完下课那一眨眼的时间，她和紫茵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被丢下的我只得赶紧收拾书包上楼，因为怕待会念书可能会精神不济，便先拐上三楼合作社买瓶绿茶提提神，再直接搭电梯上九楼。
我们学校占地面积小，只有一栋成「ㄇ」字型的大楼，没有操场、篮球场，更别说泳池了，能够运动的地方就是和顶楼衔接在一起的的体育馆和健身房而已。
虽然运动场地小的可怜，但贩卖部倒是很多。三楼有一间合作社、便利商店，地下一楼还提供食堂。
女生都是这样，不爱运动但又怕胖，怕胖但又爱吃。记得班导曾开玩笑的说过：每个高三学姐毕业时，体重可是比起知识还要多增加了好几倍。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如此可悲的毕业生，除了正餐之外，我都尽量克制住自己想吃点心的冲动，饮料也是以无糖绿茶为主。
布丁、绿豆汤、咖啡冻、仙草冰、珍珠奶茶……每当看到BOBO毫无顾忌地买了一堆甜食大快朵颐的样子，心头便忍不住一把火。
『你前阵子不是还在减重吗？再吃小心男朋友嫌弃你。』我故意戳她弱点。
「才不会勒，他还一直嫌我太瘦呢~」BOBO笑得很开心，又舀了一大口布丁放进嘴里。
交到这种没心没肝的损友，就该学学管宁割席分坐，然後指着她的鼻子说：「如此可恶之人，非吾友也。」
正当我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时，盛梓芩她们也到了顶楼，手里提着三碗巷口阿婆卖的乾面。
「还好我们一下课就冲出去了，後面队伍排超长的。」紫茵笑吟吟的说道，语气显得很得意。
本来想吐槽为了这点小事努力有点蠢，但看到她们很有同学爱的多买了一份给我只好作罢。
我们边吃晚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聊着。盛梓芩说如果被其他人发现我们留校念书，肯定都会来凑一脚，那就不是读书会而变成同乐会了。
我随口回应了一声，心里想原来朋友多也是有许多困扰的啊。
『所以上顶楼吃饭的原因，就是想说可以避人耳目，吃饱後还能直接下去图书馆看书吧？』我开口问道。
再往下一层，八楼除了礼堂之外还有间阅览室，想得还真周到。
但盛梓芩听了我的话之後却歪着头，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没想那麽多耶，只是单纯想在这吃饭而已。」
『为甚麽？』
她笑了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觉得在屋顶上吃饭很青春吗？」
……这是什麽理由？
紫茵听见後笑出声：「你以为我们在拍偶像剧噢？」
「嘿嘿。」她傻笑了两声将话题带过。
紫茵你想错了，这个人现在脑袋里肯定是有一堆动漫主角在屋顶上聊天吃饭的画面。
虽然很想这样回话，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不然我可能会吃不完兜着走。
三人吃饱後，紫茵去了趟洗手间，我和盛梓芩则一起抬头望着天空。
尽管上午下过一点小雨而使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潮湿气味，但看来并不影响老天爷的好心情，天上漂浮的云朵也非乌云密布，而是一片片鲜艳的白。
也许再过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太阳便会完全落下，所以我闭上眼，打算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氛围。
但盛梓芩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
「按照动慢公式来说，吃饱饭後应该要随意地躺在屋顶上看天空。」
而且一开口就是这种破坏气氛的话。
『请随意。』我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们现在踏着的是有些老旧、满是石灰的水泥地，地上可能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子。
她瞥了眼地板後，轻轻叹了口气：「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
『动漫上这样做很青春，但实际上这样做很没卫生。』我回应道。
盛梓芩本想反驳，但後来似乎仔细想过後，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
阅览室里的气氛十分凝重，除了几个像我们一样来准备段考的低年级学生之外，大多数都是明年即将面临人生中一大关卡─大学入学考试的学姊们。
我们刻意将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去打扰到她们，但紫茵在拉开坐椅时不小心撞到桌椅，惹来了许多双斜眼。
不经意地瞥向同是日文系的一群学姐们，她们看着讲义的眼神中充满杀气，像是不小心看露一个字就要世界末日了那样，只差没在头上绑条「必胜」的头带。
我的天啊！居然还看到有人在背日文字典。
﹝统测不是最深才考到N2的程度吗？﹞坐定位後，盛梓芩在测验纸上写着。
【很难说，人家都说语文是没有范围的。】我也在纸上写下。
﹝那如果我想拿满分是不是也该去背字典？﹞
【你想这样做的话我不会阻止你。】
盛梓芩本来想再回话，但我立刻按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快念书」。
她露出一副无趣的表情，从书包拿出英文单字本背诵。紫茵在写国文考卷，我则准备要开始和复杂的三角函数搏斗。
出乎意料的，自习气氛比我想像中好上很多，还以为紫茵一定会拉着盛梓芩玩些有的没的，但却相当安份地埋头苦读。
拜此之赐，尽管对数学苦手的我也有了相当的成效。不敢说有八九十分，但至少能确保不会被当。
看向座位旁，盛梓芩也是乖乖的在背她的英文单字……
才怪。
她趴在桌上，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睡得香甜，就算在下一秒流出口水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盛梓芩的睫毛很长，不需要去接睫毛就能有人人称羡的长度，眼睛也比一般女生大些，虽然很不想承认她之前开玩笑说过的话，但可恶的是，她的确就是天生丽质。
﹝要叫醒她吗？﹞紫茵在纸上写道。
我看了看表，摇摇头。反正再过五分钟就八点了，等钟声响她自然会起来吧。
﹝不如来做点有趣的事？﹞
【？】
﹝一定能够让我的部落格人气爆增。﹞她写下，脸上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
只见紫茵拿出手机，选择画面到拍摄模式，对准盛梓芩那张毫无防备的睡脸。
『喂。』我将手盖上银幕制止她的行为，同时压低音量说道：『你居然这样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在三天前就已经出卖过我了。」她冷哼了一声。
「她把我啃鸡腿的照片PO到FACEBOOK上。」
『……』
我考虑了一下，最後还是把按在银幕上的手放开。
她对着我露出微笑，再度将手机瞄准好友的睡脸。
盛梓芩对不起，我不是没想过要帮助你，但我实在是无法坦护做出这种缺德事的朋友。
但老天爷似乎是眷顾盛梓芩的，在紫茵按下快门之後，才发现手机电量不足无法拍照。等她卸下机壳准备换电池的时候，下课钟声响了。
这钟声响得清澈宏亮，将盛梓芩从深沉的睡梦中给震醒。
「嗯？」她起身後转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迷蒙。
揉了揉眼睛後，像是想到甚麽那样完全惊醒。
「我有好好在背单字噢，是最後剩十分钟撑不住才睡着的，真的。」她用力强调。
这个笨蛋，都不知道自己再差一秒就要被好友给卖了。
在做回家的准备时，紫茵说她总算是把积欠国文老师一个礼拜的作业赶完了。老师有在上夜间部的课，便想现在直接到办公室交给他。便挥挥手示意我们先行离开。
所以我们便分成两路，紫茵下五楼找老师，我和盛梓芩则直接搭电梯到一楼。
走到校门口时，她停下脚步。
「稍微等一下吧？放她自己一个人回家挺可怜的。」
『好啊。』我点点头附和。
四周是一片嘈杂，也陆陆续续有ㄧ些学生从校门口离开。
「学姐，掰掰罗~」有个听来活泼明亮的女声，在喧闹声中显得特别清晰。
我们同时回过头，是个留着清爽短发的女孩子，正微笑着向对方挥手道别。而那被称做学姐的长发女孩也轻轻挥手，目送学妹走出校门。
学姐啊……
我认识的朋友不多，去掉班上同学也只认识几个商业科和英文科的人，她们分别是我的国小和国中同学。
所以我没有机会被人称做学姐，也没有能够喊谁学姐的机会。
本来想问问盛梓芩有没有认识三年级学姐或是一年级学妹的，但她却先我一步开了口：
「其实我从刚开学就在想了。」她将视线移到在中庭追逐嬉戏的夜间部学生。
「为什麽我们学校没有姊妹制度啊？」
『那是啥？』
「就是高年级生可以选一个下级生当自己的妹妹，低年级生接受的话就授予玫瑰念珠来完成仪式，从此姐姐就有义务教导妹妹校园生活的言行举止及礼仪。」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是哪部动漫的故事设定。
「如果你是在说学姐学妹制度的话，我们学校以前就有噢。」紫茵突然探出头来。
我吓了一大跳，盛梓芩更是夸张的後退了一大步。
「你甚麽时候在这的啊？」盛梓芩很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紧张的样子。
「就你说甚麽姐妹制度的时候啊。」她歪着头说道：「我没听说过有这种规定耶，是在中南部的学校吗？」
『是、是啊，她说是在网路上看到的。』我随口扯了个谎，盛梓芩也拼命点头。紫茵也只是回应了声「是噢」便不再追究。
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真是太惊险了。
还好紫茵不太聪明，要是换成BOBO那种人的话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那你刚才说我们学校以前有甚麽制度？」盛梓芩故意带开话题。
「就学姐学妹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紫茵回道。
我们学校算是所很有年代的学校，虽然中间有开放过男女合校，但似乎因为男生太难带，所以只开放过两年，所以还能算是所历史悠久的女校。
十几年前学校还保有这项「认学妹」的传统，三年级学生会找二年级学生、二年级也会找一年级同个班级，座号又与自己相同的人，作为自己的直系学妹。而学姐的责任就是负责带领及教导直系学妹，不管是校园规矩或是学业上的困难等都必须倾力相助，学妹也必须听从直系学姐的指导。
「那之後呢？为什麽这个传统会消失？」盛梓芩兴致盎然地追问着。
梓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提出个问题反问她：「如果你完全不认识那群人，但在这三、四十几个人之中只能有一位是你的学妹，那你在第一时间该怎麽选择？」
「靠第一印象吧。」她回答。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紫茵微微一笑：「当你怀着期待的心情升上一个年级，兴冲冲的跑去认学妹，却发现自己的直系学妹给你的第一印象很糟，那该怎麽办？自认倒霉？」
盛梓芩愣了一下，随後陷入沉思。
「所以之後大家就变得不去管座号，大家都想选长得漂亮的女生当学妹，这个制度也渐渐瓦解。」她继续说下去：「所以到我们这一代时，大家只习惯用年级高低来称呼学姊学妹，没有人记得这项传统。」
这就是制度的弊病，学校不应该限制学生应该选择哪位学妹。毕竟人与人之间是需要靠长久相处之後，才能够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人，那样的话长得好看并不一定吃香。
『好现实。』我不禁开口抱怨。
紫茵没说话，只是耸耸肩回应。
「唉呦，太可惜了啦~」盛梓芩胡乱怪叫着：「我也好想有个直系学姐或学妹噢。」
「梓芩的话，大概有一堆学姐抢着要你吧，你还可以开条件。」紫茵开玩笑说道。
还开条件勒，又不是在徵恋人。
但盛梓芩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眼神没有目的的飘移。
沉默了大约有三十秒的时间，她才缓缓开口：「那我大概会选择，一个会好好听我说话的人吧。」
「就这样？」紫茵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对啊，不管任何事，都会仔细听我说的好人。」
盛梓芩的声音很淡，但却饱含着满满的情绪。
「那紫茵勒？你想要甚麽样的人当你的学姊？」盛梓芩反问道。
但紫茵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爆出一个我熟到不行的绰号。
「BOBO。」
『咦！？』我大惊。
盛梓芩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大声笑了出来。
「同学，是在问你哪种类型不是哪个人噢。」还故意吐槽。
「没办法啊，说到理想型学姐，我脑中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她嘛。」紫茵的眼神散发着莫名奇妙的光芒。
「虽然眼神凶狠实际上却很善良、几乎每天放学都去找男朋友却总是拿到第一名、对化妆品了解得很彻底、穿着打扮也是完完全全的时尚女孩、身材更是不用说……」
紫茵滔滔不绝说个没完，还在最後下了个莫名其妙的结论。
「可以说，她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啊！」
『……』
喂，BOBO，你居然被同班同学当成偶像在崇拜了耶。
我可以大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