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周遭是蓝黑色的雾气,覆着後方不时流变的光芒,放眼一片幻魅迷离。
背景飘荡着歌声。
这场景不容人细想,缺乏真实感,却又沉重得足以将她固定在原地。
是梦啊。
脑袋里隐隐这样想着,认知却没有跟随这个想法前进。
歌声益发响亮起来,那麽熟悉。
她试着听清歌声的内容,至少辨别是男是女,明明不是太难的事,她却怎麽样也想不出来。
就在此时,她再度睁开眼,那个人的脸赫然就在眼前。
她不知道该怎麽做。
那个人就在她面前,唇角似钩未钩,眼中晦暗的情感震慑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恐惧也让她动弹不得。
她能感觉到从脚尖迳直窜上的凉意,全身的力气从膝盖被抽乾。
她能感觉到颤抖的指尖和唇瓣,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
「────!」
她第三度睁开眼,这次真的醒了。
没有雾气,没有歌声,没有那个人。
没有风,暗蓝色的午夜滞闷地沉积在房顶上,孙凯依大口喘气,房间内熟悉的一切在瞬间看来如此陌生。
视野模糊了一阵,又逐渐恢复清晰。
她的心跳仍然剧烈,指尖也变得冰冷。但是她能动,身上没有任何痛楚。那个人不在这里,她能自由移动。
「──」
她撑起身,摸索着下了床,确认双脚踏在了地上,施力的瞬间却没有支撑住,整个身体滚落在地板上。
「啊啊……」
无法不自嘲地呻吟一下。血液敲打着她的脑壳,她却不觉得头痛,因为刚刚挥掉的一本精装本硬壳书狠狠敲在她的下手臂,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感觉。
眼角余光能看见门下的缝隙扫进微弱的灯芒,同时门也轻轻被推了开来。
「……啊,哈哈,妈。」孙凯依抱着手臂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我摔下床。」
门口的女人只是恬静淡然地凝视着她。
「有没有受伤?」
「只有心情受伤。」
「帮你倒杯水,好吗?」
孙凯依试着做出最灿烂的微笑,母亲点了点头,也回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母亲知道她作了什麽梦,她猜想。说不定母亲早先也作了同样的梦,所以灯才会开着,因为她不肯睡了。
总是时不时出现,像海妖的歌声,在航行的途中幽幽传来。
来到我的怀抱,英俊的水手。
跟随我的歌声,恋人先生……
现在头开始痛了,母亲拿着水杯回来,她们互道晚安,带着那种有礼的疏离,隔在中间的不是鸿沟,是伤疤。
──如果,如果她能成为一个更好的女儿就好了,对吧?
她掏出手机,萤幕的强光像毒品一样瞬间麻痹了知觉,她维持这个状态,开了通讯软体。
里面人还真的不多。
妈妈,不适合。
爷爷,也不对。
言唯曦?
她想了一下,试着传了一则讯息,等了两分钟。应该是睡了。
欧阳睿?
这回她迟疑得比较久。白天的讯息没有下文,被两句招呼盖掉了。
她输入『睡了吗』,接着又删掉。
『有人在吗』,删掉前面,变成『在吗』,再次删掉。
「……」
传送。
凯:「YO」
接着又是两分钟。
欧阳睿回了。
睿:「怎」
睿:「熬夜吼」
凯:「叫你起床尿尿」
睿:「……」
睿:「这麽好心」
凯:「感谢我有没有」
睿:「没有」
世界逐渐归位。孙凯依露出微笑。
睿:「你今天回超慢,累了去睡啊不要迫害人间」
凯:「敲到手,求安慰QQ」
睿:「报应」
停顿了几秒。
睿:「怎麽了?」
凯:「在睡吗」
睿:「现在没有,怎」
凯:「求推首安定神经的歌」
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也许欧阳睿把她当神经病,半夜把人挖起来烦的。
她淡笑,是有点神经神经的没错。
不能怪他,也不能怪任何人。她就是这样。
手机震动了。
睿:「珍藏,不谢」
底下接了一串网址。
睿:「超有义气有没有,中午那样对本大爷还愿意贡献珍藏,知不知道惭愧?」
凯:「惭愧惭愧,大爷万岁,请尽情处罚」
沉默。
睿:「别当真啦靠,我开玩笑的」
停顿。
睿:「没有啦我知道你开玩笑,我刚那句也开玩笑」
睿:「……」
睿:「说话啊」
睿:「还是你已经开始听了?」
睿:「算了,当我没说」
孙凯依在这边笑到不能自己,笑得她喉咙乾涩、不住呛咳着,笑得眼泪不停掉下来,只好用枕头抹乾,一遍又一遍,怎麽样也止不住。
凯:「等会听」
凯:「我认真的啊尽情处罚,不然我被你宠坏怎麽办哈哈哈」
又是沉默。
睿:「说什麽鬼话」
睿:「你是抖M,处罚才是宠坏你好吗」
凯:「被发现了颗颗」
又是沉默,难挨的沉默。
睿:「……早点睡」
凯:「嗯」
停顿。
凯:「谢谢」
眼泪止住了。她望着有些模糊的萤幕,萤幕沉寂了几秒,接着亮起。
睿:「谢什麽谢,被你吵起来不管你我搞不好就不用睡了好吗,听完就去睡」
睿:「不对,给我边听边睡,晚安」
晚安。
她送出,关掉通讯软体,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在跳出影片的瞬间按下拨放,接着就紧紧闭上眼,什麽资讯都不再接收。
除了音乐。
本来以为会是一首轻摇滚或後摇滚,结果是一首新世纪音乐,带着让人落泪的纯净,温柔得无法承受。
天知道他从哪里挖出这种玩意的。
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鸟啭、马蹄、轮车与嘶鸣,击鸣、吹管、键弦与吟唱,略为哀伤的旋律,奏出一幅怀念而遥远的景色──重洋之外,却触手可及。
没有任何杂质。那是家乡,是对归处的无尽爱意。
她闭紧了眼。
如此纯净,如此细腻,如此温柔。
这样的欧阳睿,怎麽可能没有自己的音乐嘛……
×××
那真的是首非常美的音乐,见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