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刚好是周末，蓝奕宸就都在加护病房里睡着度过，转出加护病房的时候，他的情况稳定了很多，但是却还没有醒来。虽然已经在普通病房了，不过他牵在鼻子上的呼吸器还是没有拿掉。
整个晚上我睡在他的身边，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以为是他醒了。
等到早上，他的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头发上。
我起来，看到的是他虚弱地微笑。
「你醒了？我叫医生来。」我要按下呼叫铃前，他拉住我的手，淡淡地摇了摇头。
蓝奕宸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想跟你说话。」
我缓缓坐回去。
他依旧笑着，看看我，「吓坏了吧？」
「你才知道。」我说。
「白颖佳。」他轻唤。
「嗯？」
「...你曾经说过，只要我好了起来，你什麽都答应我？」
我突然心里难受，喉咙有点酸，「嗯。」
「但我现在，好怕我好不起来，好怕来不及说出这句话......」
「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突然眼泪盈满眼眶，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嗯。」
他一下笑开了，「我一个愿望实现了。」
然後轻轻俯身，吻上我的额头。
「......另外一个是什麽？」我愣愣地问。
蓝奕宸想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了，结果最後还是只跟我讲了两个字：「秘密。」
......
他看似有点累了，我要他先休息，没几分钟的时间，就又睡去了。
纵使这样的生活很疲惫，甚至每个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的，但是每每去医院看他，就算化疗再怎麽不舒服，也会对着我微笑的样子，我却什麽也不想计较了。
时间过得越快，我就好像一步一步被逼上断头台，不知道那把刀什麽时候会从我头上落下。
如果真的有什麽偏方，我愿意折寿十年换他一年的生命，一年也好，只要他不要这麽快就离开我。
我假日都去跟Auntie去拜拜，求了又求，求了又求，就是没见他的病情好转。
蓝奕宸日渐虚弱，有一次在窗边，跟我一起看夜晚都市景色的时候，才一转头的时间，他又靠着墙睡着了。
还有一次，他说他待得有点闷，想下楼去走走，走没两步路，他就又没力气了。
医生还跟我们说，他剩不多时间了。
Auntie听了差点昏了过去，接着把我抱住哭得乱七八糟，我好像是木头人一样，没有力气地僵在那里，眼泪也流不出来，真想要来一个巴掌把自己打醒，谁都好，只要告诉我，别再做梦了好不好？
那天，我回到病房却找不到他，直到我在医院楼下的步道终於看到他的身影。
一样是黄昏时分，他坐在长椅上，看着远远的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太阳洒落在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片淡金色。软塌塌的黑发落在他眼睫附近，像是黑色柔顺的羽毛一样。
我在原地喊他，他听到以後转过头，看到我，露出一个如夕阳般温暖的笑容。
这个画面，我永生难忘。
想到高中时候，因为他的长相，常常到哪里都是焦点，但是我从来不觉得那些女生嘴里形容的帅哥是他，在我的心里，蓝奕宸，永远是带着我到处走的哥哥。
我最喜欢的，不是他的长相，是他那温暖的笑。
每次只要看到他的笑，我总是会安心很多，好像什麽事都没有关系，都可以不用在乎了。
一想到他可能随时会离开我，到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我受伤的时候轻声哄我，在我难受时候陪我骂那些欺负我的人，没有人在我身边……给我那个很温暖很温暖的笑……
到那个时候，我该怎麽办…？
他在他普通病房醒过来的那天，还跟我说了一段话。
「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念以前在家的日子。你会边吃东西边说话，把脚跨在我的腿上看电视，吵架的时候，还会把奕奕放在我的床上，故意惹我生气。」他说着说着，眼神有点失焦，「吃着那家你永远不知道路的豆花摊......老实说，我很喜欢你找不到那家摊子，因为这样，我就觉得我可以为你做些什麽了。」
我没有答话，趴在他的手边，不让他看到我盈满眼眶的泪。
「我一直希望我们下辈子不要再做兄妹了，这样我遇到你，就可以放心地追求你。」他说，「但是现在看你这个样子，我又希望我们下辈子还是当真正的兄妹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
「你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这麽痛苦了。」
他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溃堤了。
我错了，我一直以来都想要逃离他的身边，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对他的依赖，早已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份了，改不了，也脱离不了。
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会陈旧，除了你转头的微笑。
×
我照常上班，照常生活，明明就是这麽简单的事情，但是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空的，不踏实。
蓝奕宸这两天连续发烧，医生说是败血症，如果情况再没控制好，恐怕就又要住进加护病房了。
一天，下班後，我回到家好好冲了个澡，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准备要去医院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
我接了起来，心中又是不祥的预感。
「佳，是我。」Auntie说，「奕宸刚才血压突然降得很低，现在有点危险，你现在在哪里了？」
「就快到了。」
「快点过来，快点，医生要我签病危通知书。」她说。
我心里又是一阵恐惧，害怕得发慌。
到了医院，我看到Auntie坐在长廊上，头低低的，两只手紧紧相握。
走近後，我也坐在她旁边。
Auntie把头靠向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安静的等待。
我的脑袋里全部都是蓝奕宸的笑。
等了好几个小时，手术灯一直亮着，直到有个医生走了出来。
他问：「你们是家属？」
「嗯。」我点点头。
「病患因为败血症引发多重器官衰竭，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说，「你们可以进去见见他最後一面，现在在他旁边说话，他是听得到的。」
Auntie马上痛哭失声，我还是愣愣地，脚有点软，撑着我的，只剩下地心引力，耳边也只剩下嗡嗡声。
这是梦吗？为什麽这麽不真实？
谁都好，只要可以一巴掌打醒我的，谁都好，真的。
没有谁能来救救他吗？
我抓着医生，讲话有点颤抖，「救救他，拜托你们救救他好吗？求求你们，不要这麽快放弃，他会撑下去的，真的！救救他……」
医生拍拍我的手，「对不起，我们已经尽了我们力所能及的了。」
Auntie的哭声还在耳边，我不知道怎麽走进手术室的，
蓝奕宸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上没有那个最让我熟悉、沉溺的笑容，而是一张憔悴的脸。
一看到他的样子，我瞬间就被心里的酸意占满全身。
我牵牵他的手，控制着我的鼻酸和从喉咙涌上的哽咽。
「臭乌龟。」
Auntie早已泣不成声，拉着他的手臂，一直哭着。
「你不是说你会好起来吗？」我说，「你好起来，我什麽都答应你，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去吃豆花，一起去乌克兰的隧道，一起完成Auntie的房子，只要你起来。」
「你为什麽要说谎？为什麽要骗我？起来啊，你为什麽不起来？」我摇摇他的手，「起来笑给我看啊！跟我说化疗不痛啊......」
他的手动了动，但是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来晚了？......我本来还想听你念诗的...你怎麽这样不醒来？」
「你这个骗子......爱说谎。」
他在那里躺着，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
「我就说吧！就说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一直说不会，又骗人！」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我喊，反覆地喊，「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这个骗子......」
接下来，我只记得医生走了进来，跟一旁的护士说着什麽死亡时间的，然後我抓着医生问：「什麽死亡时间？我怎麽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你为什麽要把他的脸盖起来？什麽死掉？他没有死！他还要念诗给我听，他怎麽可能死了......」
他们挡着我，不让我靠近，好像还有几只手抓着我。
接着，我的眼前漆黑一片，就失去意识了。
不知道什麽时候，也不知道怎麽离开的，我已经出了医院，躺在我住处的床上。
我张开眼睛，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我想要再睡回去，一切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又把眼睛阖上。
以前，我总以为看着天空，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但是为什麽我都把眼睛闭起来了，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
原来有的时候，悲伤到一定的程度，连眼泪都抵挡不了。
就这样，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客厅桌上有袋食物，纸条上是高程风的笔迹。
『多少还是吃一点。』
我没有打算吃，我甚至觉得现在的我喝了水，也会连着胆汁吐出来。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灯火通明，我突然好想回家。
奕奕的盆子放在窗边，我走过去看看牠，把牠拿了出来。
牠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很期待地看着我。
「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蓝奕宸。」我对牠说着。
奕奕爬近我，探头探脑，眼神还是充满着期待。
我生气地对牠喊：「笨乌龟，你不要再这样看我了！蓝奕宸他不会回来了！」
「你好烦！他不会回来了，你是听不懂吗？！不要再这样看我！」我对牠吼，「你这个笨乌龟！蓝奕宸走了！他死了！他离开我们了，不会回来了！」
我懊恼地瘫坐在沙发上，嘴角一直嚐到一股咸味，我以为我流血了，竟然是眼泪。
连一声再见也不跟我说，为什麽要这麽狠？
那年，你十八岁的笑容，十八岁的愿望，依旧清晰如目，一直以为你可以陪在我身边很久很久，所以有好多好多的话还来不及说，好多好多的事情还来不及跟你分享。
只是，我要到哪里才能找的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