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哥和小杰在澎湖认识的?」我发现自己是那个状况外的人。
「我去澎湖不久他就退伍了。当时不熟。但之所以会去星海屋,除了阿飞带我去过外,与子卿的再度相遇也是原因……。」小杰这样解释完我才恍然大悟。
太巧了。他竟在星海屋先遇上子卿、再遇上我。
或许所有的分离与相遇都有目的。
显然地,我们自出生以来,便被天神、上帝、菩萨、大佛、阿拉蒙在鼓里。
「我真的很喜欢在澎湖当教育役的那段日子。但再怎麽喜欢澎湖,哪比的上小杰,他可是正港的海之子。」後照镜里,子卿哥露齿而笑。其实认识他两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的这般爽朗。
抵达子卿朋友的民宿後,我们在傍晚的海边架起网子烤肉。
谁知烤到一半,小薰竟面有难色道,「那个……对不起,我其实明天就得去宜兰办一个三天两夜的研讨会,所以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行程。」她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满抱歉的。
「……不能请人代班?」子卿哥则明显对此感到失望,甚至愠怒。
「想过了但没办法。因为能掌握这个研讨会全部流程的人只有我。……所以明天吃完早餐就会搭火车去宜兰。」小薰的话,显示事情无转圜余地。
「好吧。工作要紧,明天送你去搭车。」夜里,海边民宿的风很凉,加了胡椒盐的烤扇贝、鸡翅、青椒、鲭鱼等均美味无比。可是自从小薰宣布明天要离大家而去,及子卿哥僵硬的回答後,「家族旅行」气氛丕变。
「原想提早说,但子卿会不高兴,怕连累大家,所以……」小薰跟我们这样说完,就一溜烟跑回民宿讲电话。
「我念书念了大半辈子还真不知道。只不过是一份打工,但非得在约会约到一半被这样打断?显得因为你说『想来花莲看海』而策画这次旅行、甚至满心期待的我像个傻子?」小薰回民宿後,三杯黄汤下肚的子卿宣泄着他的不满。
「别气嘛。她应该也很为难,才忍到这时候说。」陪着子卿哥豪饮的阿飞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或许早该看清,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们。但我可不想超过三十岁了还形单影只。」像颗泄了气的皮球的子卿脱掉衬衫,大字形躺在沙滩上。
小杰拿出了吉他。
「要弹什麽?」当《看海的日子》的前奏响起,我捏了把冷汗。
他迳自唱起那首我们都很熟悉的悲歌。
海一片湛蓝的大海我又来看海
踏着往日的足迹我找不到那女孩
他曾陪我一同去看海如梦绮丽的海
他曾使我终日发呆那纯真的女孩
大海女孩
我是那数星星的多情男孩
此时,听着小杰弹唱《看海的日子》的我也跟着「悲从中来」。只因此时和我坐在一起的不是爱人,而是老妹的蓝粉知己和他失落的澎湖夥伴。
这哪门子「家族」,根本是一群「失落的鲁蛇」。
爱人不在身边也不在心里。难道这就是我们几个相遇的原因?真是人生海海。
海一片湛蓝的大海我又来看海
踏着往日的足迹我找不到那男孩
他曾陪我一同去看海如梦绮丽的海
他曾使我终日发呆那潇洒的男孩
大海男孩
我是那看月亮的痴情女孩
小杰琴声惯有的浓郁淹没了我与满心愤怒的林子卿。喝挂的他瘫在沙滩上。
十一月的夜晚,海风比前阵子凉了。
琴声中,身旁的阿飞不吭一声站起来,从口袋拿出打火机。他熟练地移开烤肉架上剩余的食材,并搬来新的漂流木、又搧又吹地、一下子便点燃了火。
做好营火的阿飞满意地绕了一圈,接着,笑着坐了下来。
烟火燻的我连打几个喷嚏。不过像这样有光又有音乐的沙滩,突然让人觉得有点浪漫、有点温暖。
「许童,来跳舞嘛。」阿飞在那个民宿女主人走上前送饮料时,大方邀约道。
「我好久没跳舞了,允飞。」那个叫许童、头发只留到耳际、有着俏丽尖下巴的瘦削女子笑着。她伸出纤细的手,爽快接受阿飞的邀请。
「杰克,换首适合跳舞的歌。」阿飞雀跃地说。
「OK,herecomesit.」
Maroon5的《Sugar》响彻海边。阿飞拉起许童的手翩翩起舞。在那充满爆发性的歌声中,与我素不相识的许童竟牵起了原先坐着的我,双脚有些麻的我,竟就这样加入了他们跳舞的行列。
许童的手指头细又冷,像鸟的爪子,几乎摸的到骨头。她的舞步轻巧灵动,身体则柔软地像猫。
Ijustwannabedeepinyourlove
我只是想成为你的挚爱
Andit\'skillingmewhenyou\'reaway
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思念吞噬了我
Oohbaby,\'causeabulletdon\'tcarewhereyouare
欧宝贝,一颗子弹并不在乎你去了哪里
Ijustwannabetherewhereyouare
我只想到有你的地方去
AndIgottagetonelittletaste
想嚐嚐甜头
Sugar
甜心
Yesplease
是的
Won\'tyoucomeandputindownonme
过来,让我嚐些甜头嘛
Ohrighthere,\'causeIneed
欧没错,我要
Littleloveandlittlesympathy
一点点爱和同情
Yeahyoushowmegoodloving
你让我看见爱的美好
Makeitalright
让它发生嘛
Needalittlesweetnessinmylife
我的生活需要一点点甜蜜
Sugar
甜心
Yesplease
是的
Won\'tyoucomeandputindownonme
怎不过来在我身上洒下你知道的,甜蜜美好
小杰充满韵律感地一次次弹着《Sugar》,阿飞与许童则像穿了红舞鞋般不停地跳着相同的舞步。後来,跳到反胃的我松开许童的手,坐到小杰与火堆旁边。
沙滩上的火光,映照出我与小杰的影子。沙上我俩的剪影,让我想到阿飞生日那天玩妙语说书人时小杰出的牌。那张:「帐篷里男女对坐相望」的牌,既像过去天真快乐的小杰与我,也彷佛眼前尽力用身体跳出「爱与热情」的两人?
然而,阿飞与许童环绕的,与「帐篷里男女对坐」感觉不同处实非「炉火旁彻夜长谈」的微暖,而较类似盛宴里,华服纵乐的鬼魅。
着深橘红高叉洋装的许童又拉了两个、三人进来跳舞。喘息的片刻,他们不断地把金黄色冒着白色泡泡的啤酒倒入透明的大玻璃杯里。一杯杯地喝、一首首地跳,直到全都像子卿哥一样倒地不起。
小杰弹的最後一首歌是Adele的《Hello》。Adele撼动人心的金嗓与撕心裂肺的呐喊透过音响与小杰的吉他浸透沙滩,触动埋藏我心深处的荒芜与寂寞。
Hello,canyouhearme?
哈罗,听的到我的声音吗?
I\'minCaliforniadreamingaboutwhoweusedtobe
我在加州想像我俩的过往
Whenwewereyoungerandfree
我们年少、自由的时光
I\'veforgottenhowitfeltbeforetheworldfellatourfeet
现实造访我们後,我忘记那种年少自由的感觉了
There\'ssuchadifferencebetweenus
我们其实很不一样
Andamillionmiles
在百万里之外
Hellofromtheotherside
哈罗,这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问後
Imust\'vecalledathousandtimestotellyou
我已经打了上千通电话要跟你说
I\'msorry,foreverythingthatI\'vedone
我对我做的一切感到抱歉
ButwhenIcallyouneverseemtobehome
但每次打去都没有人接……
很晚很晚了。火熄、烟散了。
凌晨的海边寒冷、沉郁、凝滞,并透着诡谲的黑蓝。
「等一下把他们都抬进去吧。」一起扶着摇摇晃晃的许童回民宿後,小杰说。
「好阿。我去找人帮忙。」我说。
我和小杰、许童的哥哥一起将五个不醒人事的大男孩、女孩抬回民宿。
筋疲力尽之际,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那是当晚、最後的记忆。
接着,全身酸痛的我在刺眼的阳光中被奋力摇醒。
睁开眼,是那个昨天拉我跳舞、有些过瘦的……许童。
她焦急地对我说:「有看见林子卿去哪了吗?他不见了。」这句话一下子吓跑了我的瞌睡虫,坐起身来,我发现自己与眼神涣散的许童靠的好近。
「该报警吗?」一身黑洋装的她拿着黑色手机追问道。
「什麽?」但我其实难以进入状况。
「早上起来,子卿和客厅里的冲浪板消失了。男生去海边找人了。」脸色苍白的许童深吸了口气,发颤道。
「报警吧。」我不假思索道。
「好。」直视我双眼的许童,拿着无线电、松口气似地按下119。
救护车与警车欧伊欧伊的声音响起。我的手机铃声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响起……
「阿云,找到他了。阿卿整个人趴在沙滩上,旁边是许童哥哥的冲浪板。腿被岩石刮了很长一条,深可见骨……哎,流好多血,好像也喝了很多海水。恩……有点呼吸困难、现在正痛苦地咳嗽。」电话里,阿飞急促万乱地说。
「早上起来,看到客厅里的冲浪板,便想说去冲冲海,想说或许会舒服些。」医院里,麻药退了的子卿哥醒来後如是说。
「没关系。」看着他额角的伤口和脚上裹着的白色绷带,我只由衷感到难过。
「忽冷忽热,那种感觉就像小薰对我。去海边,想说海水也许可以洗净那种不舒服的燥热……但喝到海水後脑袋一片空白,简直糟糕透顶、生不如死。」他如呓语般道。
「阿飞生日那天,我不是邀请大家玩妙语说书人吗?那天,我记得你出了一张上面有男人帮小女孩撑伞的牌,我就想,或许你想成为能够守护小薰的人。但是你好像……很轻易就被打倒了。我知道在你受伤时说这种话很不好意思,但如果现在不说,或许以後也没机会了。」
「哎,常常情绪一来都弄成这样,劳动大家,也麻烦朋友……。」子卿哥打着点滴的手有力地握住我的手,满是歉意道。
「好好保重,这样才会幸福。」我诚挚地说。
「你们没跟小薰说吧?杰海和允飞呢?」
「我们说,你冲浪时不小心受伤了。」我沉吟了一会儿後道。
「谢谢你。」他握住我的那只手终於松开了。
走出医院,阿飞开着子卿哥的休旅车已等在门口。
「他还好吗?」阿飞焦急地问。
「你不上去?」我疑惑地问。
「阿云,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讲。」然而我还没回完话,他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许童其实就是我前女友。後来因严重幻听、忧郁而休学。……我是想说,如果我们全都去医院,她会认为阿卿受伤是因为她……,所以才故意假装没发生什麽严重的事。」阿飞带着歉意说道。
「杰克说,我们就把车开回台北吧。但想请你们再给我些时间,我不想刚来了就走,好吗?。」阿飞竟对我双手合十。
「其实最近我也没事,在这里多待几天是没什麽不好……。」
「谢谢阿云,他日有困难,小的必将涌泉以报。」看着他倏地发亮的双眼,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牺牲」很值得。
「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蓦然间,心中浮现小杰曾经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