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就是要窝在有冷气的地方纳凉,但这可不是今天预定的主要行程。一直祈祷天气能够凉爽一点,甚至来点午後雷阵雨也好,可惜现实永远都和理想背道而驰,总是这样。
我们五个人离开冷饮店之後,在捷运站附近买外带鸡肉卷,因为是少见的卖食,所以全部人都有买来吃,评价一致都很不错,可是我却觉得有点咸,剩下三分之一是请艾姐帮我吃完的。
在转换捷运线,直到木栅线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和她们俩走在一起,佩芩和他则是跟在我们後面,毕竟不知道路该怎麽走,就连换取捷运IC代币时也雀跃不已,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环境,对他们而言却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对我而言,也是确认真实想法的唯一机会。
我们一起坐着再平凡不过的捷运,聆听着人来人往和隧道的回声,放空的望向窗外不断穿梭而过的街景绿树。佩芩果然很向往捷运呢,她现在一定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那些景色吧,这麽一想,她应该也不是高雄人。
真想转过头去看看她的样子。
「小可你的心脏真是超级——大颗的耶,如果换作是我早就受不了啦,」小玲双手交叠在後脑勺,事不关己的在座位上揶揄我,「请问现在是在举办试胆大会吗?还是在箱子中摸恐怖生物的整人游戏?」
「都不是!别乱破坏气氛好不好。」撑着捷运车厢内的吊挂握环,我没好气的瞪着小玲。
她露出邪恶的小酒窝,再一次取笑我的摊开双手说:「不然就是小可的心碎之旅罗。」
笑什麽!你就不要遮着嘴巴,大方的把牙齿露出来啊!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开口时,忽然感觉到灰色宽松T恤被轻轻拉扯,以为是别人从後方经过时不小心勾到衣摆,但回头看见的是佩芩拉着的手,她希望我可以坐在她的正对面,因为深蓝色位子没有人坐,但那是博爱座…
「你就坐下啊,反正现在是平日又没什麽人。」小玲一定是察觉到我不愿坐下的缘故,所以才会以佩芹也能听见的音量,佯装成特别担心我的好麻吉,「小可不要在那边硬撑了啦,脚不酸的哦!」
我无奈的左右张望一下车厢情况,虽然木栅线的车厢比其他线的车厢小一点,但真的几乎没什麽人,空位很多。
「不行喔前面这位小姐,佩芩要你坐下,你就坐啊。」
连那家伙都开口了,还能不坐下吗?但是我又为什麽要因为他的话而行动?双脚甚至还不受控制的踩踏几步,假装自己只是脚酸了,矫情的告诉他现在马上就去坐。
——真不舒服,对於这样的自己,我由衷感到厌恶。
我会坐下的,但是在艾姐身旁的位子,因为我讨厌博爱座,也不想看见佩芩和那家伙手牵手依靠在一起,亲腻的画面闪得让我只想闭上双眼。
「你不觉得现在是在自讨难堪吗?」身旁传来沈稳的声音,艾姐的声线低沉了点,倒也不至於被误认是男生,有时候能带给我一份安心的感觉。
「才没这回事。」
「真爱嘴硬耶你。」
捷运行进时的隆隆声响伴随着艾姐说话,简直就像是要强调她所说的一字一句,虽然吵杂但听觉依然清晰:「要听听我对佩芩和那位叫做品盛的看法吗?」
当然,我只想听见关於佩芹的事。
「那好。」艾姐重重地呼了口气,之後紧靠着我低声问:「你认为她为什麽要来台北,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要和你见面?」
我困惑的轻点着头,目光被艾姐摆弄手中的手机吸引住,镜面把光芒反射得一闪一闪的。当我的视线离开後,艾姐接着继续说:「她可以独自前来,或带同性好友一起来就好,何必非要带着男朋友不可,不觉得奇怪吗?」
「我看不出来哪里奇怪。」当我回答的同时,双眼无意间聚焦在佩芩所在的位子上,看见了相应的友善与微笑,结果自己却觉得心虚而不作回应。总觉得我和艾姐就像是在讨论别人的秘密,而且当事人正坐在我们斜对面。
「你想想看,她和你都是女孩子,但是跟在她身边的人却是她男友,倘若你没有带着我和小玲一起来,不要说是她奇怪,你不觉得尴尬吗?看着喜欢的人和男人亲昵的样子?」
艾姐你到底想表达什麽?我感觉到紧握的双手正在流汗,甚至连穿着帆布鞋的脚底也在冒汗,低垂的视线只能看见灰黄色地板,麻木地想着现在离终点站还有多远?
艾姐小心地将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能听见担忧的话语,和从中感受到属於朋友的温度:「不管你对她是什麽样的感情,又或是从文字上了解她多少,也不管在你心里她的形象是如何,无论你多麽信任她,请保持警戒。」
为什麽要说这些事情,我无法理解为什麽要留意佩芩,或是留意那家伙。她对我很好,我相信她不会有什麽心机的。我轻轻挪开艾姐的手,沉闷的反问:「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麽?难道你觉得佩芩已经发现我喜欢她,所以要带着男朋友来台北,好让我死心?」
「不是,你理解的方向完全错了。但也不是不无可能。」
艾姐目光离开我的双眼,稍微伸展一下筋骨的她,发现那家伙正对她展露笑容,艾姐索性回以一抹平和的笑颜。而後接过小玲回传的素白色手机,再转交给我,我又看见了萤幕中那些由文字拼凑而成的现实。
『他们预计明年春季就会结婚。by从本人口中证实的小玲。』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会不知道?就是知道才会决定见面,就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理性说服自己,我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这样难搞啊!
不是没有自我对话过,我甚至还强迫过自己睁大眼睛,一定要看她和他亲昵在一起的照片,一张一张认真地去看,就是希望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份连开始都没有的爱情千万不能栽进去!
明明知道渴望不对,也不可能成为第三者,更没有勇气做出横刀夺爱,但是爱情的种子却硬是要飘进心里萌芽,我根本阻止不了这份感情的扩散,真的阻止不了。
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我不想阻止?是否只是表面否定,却默许浅意识在暗中行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和你的朋友感情很不错呢,我喜欢你和她们互动时的模样,看起来很有精神哦。」佩芩模样可爱的双手合十摆在脸旁,微微的向我偏侧着头,「感觉,和电话中的你有些微妙的不同?」
为什麽佩芹和我走在一起,而我却不记得?
印象中自己一直在烦恼着心事——这麽一想记忆倒是渐渐浮现了。
十几分钟前我没有离开捷运车厢,还是艾姐提醒的拍脸颊才知道要下车,出车站後跟着走到动物园门口也忘记拿出悠游卡,服务人员重复问着「小姐有没有票,没有就快去售票口!」似乎越问越火大的样子。
刷过悠游卡入园之後,还记得艾姐和小玲,佩芩和她男友都各自撑起一把伞,尴尬的是唯独自己没有带太阳伞出门,而且完全没留意园区外的路边摊,因为他们很有可能在大热天贩卖伞阿遮阳帽阿之类的商品,总之在一开始就错过时机了。
对旁人而言无足轻重的感情,竟能让我忘却自己的存在。
却也没有强烈到足以让我忘记所谓的夏季,午後的阳光热度依旧不变,即使再自信也会变得难以忍受,热得都快要遗忘小时候的自己是怎麽看待夏天的。
唯一记得在不久之後,有人替我遮挡了刺眼的光芒,在茫然的视线和朦胧的听觉中,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艾姐,结果还真是弄错得离谱。
「你怎麽不说话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忽然间,浏海被拨了开来,佩芩的掌心正覆盖在我的额头上。
不,我没有发烧啊。
「嗯——你的温度和我的温度,」佩芹另一只手还握着伞,却坚持触碰着她自己的额头,倾斜了伞底下原有的圆形阴影,「好像还好呢⋯⋯」
我非常惊讶,惊讶得连脑海都是一片空白,闷热黏腻的厌恶感彷佛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属於她的独有触感,相当纤细,也很柔软,是很温暖的手掌。
就如同我所认识的她一样,非常的温柔,而她现在担心的样子好令人着迷。
在心醉那瞬间,她并没有说话,然而敏感的肌肤却能感应到些许的向下移动,我无法再承受了,非常害怕脸红的模样愈发明显,万一让她察觉到我的心意,那我、
我还没做好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的心理准备。
「没事、没事的!抱歉让你担心了!」
拒绝了她继续触摸脸颊的动作,虽觉得遗憾,但不该再发生相似状况,就怕自己的感情会露馅。只得强颜欢笑的告诉她我没事,然後飞也似的逃离她身边。
想要找艾姐和小玲求救,可是距离最近的小玲却拒绝加入,艾姐亦同,对我作出像是要赶走猫狗的手势。
「真可怜,要不然和我一起撑伞吧。」那个叫品盛的家伙突然靠近地说。
那家伙留着三分头,身材又那麽高大魁梧,若说我是161公分的人,在往上加一条常见的30公分长尺,就是那家伙带给我的感觉。不只是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他那上吊的双眼更是让我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对於那家伙的邀请我只想着要拒绝,若不提我喜欢佩芩这件事,光是和有女朋友的男生单独走在一起就够让人误会了。更何况这也不是我今天的目的。
再一次回望朋友们的身影,却只能看见对着我做鬼脸的小玲,和巧妙利用伞缘隔绝视线的艾姐,完全不理会我这个曝晒在太阳底下的笨蛋。
失落之余也没了想逛园区的兴致,我看着手机的最高温度显示是35度,体感却觉得其实是40度才对。
佩芹并没有放弃,我知道她一边走着也一边看着我,但是暂时还不想和她走在一起。明明已是谈过恋爱的我,却还是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别扭的行为,感觉真是幼稚。
此时突然认同了一件事,我和佩芩的互动情形,就如同小玲形容的,情境等级大跳跃。原本只是透过虚拟文字交流情谊,却在眨眼的今天变成面对面接触,佩芹说话时的神情、佩芹微笑时的容貌,和佩芹真实站在我眼前的模样,早已全部都不再是想像中的她。
现实中的她,是个实实在在存在於眼前的女孩子,她只会依照自身的意思说话和行动,她有着自己的习惯,那样的她和我是不一样的个体,所以她不会作出任何我希望发生的事,真要发生什麽也不是我能预料得到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其实多少都能预料到的吧,在还没见面以前。
虽然包装好的文字可不让她看见真实的我,也能透过电话让她知道我很冷静,但这些都比不上实际见面时的临场反应,原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而他们彷佛早已遗忘我的存在,迳自依他们正常的步调前进,遗留没了力气而跨不出步伐的我。选择穿牛仔短裤真是失策,在这热得几乎快溶化的气温。
独自步行在石板路上,我发现那些热气正在扭曲一切景物,这样的感觉是否算是迷失在沙漠中,希望动物园中的商店不会是海市蜃楼,不然我铁定会成为罹难者。
幸好惊悚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和店员结完帐以後我赶紧扭开瓶盖,任由沁凉的饮料浸透口腔和喉咙,仰头畅饮,一边享受着舒适凉爽的冷气。
回到人间的感觉固然很好,但终究还是得离开这片绿洲,去找寻那群没良心的人。将宝特瓶丢进回收桶的同时,不禁想像着他们会在不远处等待我吗?因为队伍中少一个人也将近过十几分钟了吧?
满怀期望的结果是没有任何人回应我的幻想。
——感觉有点受伤。
将长发改变成包包头造型之後,发丝在颈肩造成的沾粘感终於消失不再,我驱策自己的双脚继续前进,感慨着只有双脚不会丢下我不管。然而就在顶着太阳踏出几步之际,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伞。
商店会卖吗?思考的同时转头看一眼那间绿洲商店,还是回去找找看好了。
「这边有一把雨伞可以帮助你,你会收下它吗?」
佩芩忽然走进我的视线之中,眼前的景象彷佛正在周围加速,有股难以言喻的不踏实感,飘忽不定的重心让人觉得摇摇晃晃的。
「谢、谢谢你!我会收下的,真的!」紧张使得我无法再多说些什麽,总感觉现在的模样,就像是溺水的人,拚命的在渴求更多更多的空气呼吸。
然而心跳时刻并不会太长久,因为和她道谢的同时,她原本拉住我的手也松开了,触感消失的瞬间,总觉得心情也跟着掉了那麽一点,但她的确没理由继续抓着。
我试图将遗憾的心情抛离,赶紧张开这把含着心意的折叠伞,艳阳终於不再那麽嚣张的感觉真好,伞柄握在手中虽然有点沉,但是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把伞是你去商店买的吗?」我抹去额头汗水的问,不是很确定她刚才人在哪。
「前面不远处有个服务站,可以免费领取爱心伞,可莉要是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呢,记得伞在离开动物园之前归还就好。所以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哦。」
再一次,她对着情绪低落的我伸出右手,彷佛看见了比太阳蓝还要明亮的澄白色光芒。就如同过去的她,对着深陷泥沼的我伸出援手,不是立刻,而是缓缓地,协助我远离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