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公车上,简单的针织衫搭牛仔裤,长发编成的辫子垂在肩上,看起来简单而朴素,配上一张经年不变的娃娃脸,就像是个乾净而初出社会的大学生。
不过,很遗憾她并不是,今年已经快29岁的她早忘了大学是什麽模样。至於乾净,一抹讽刺挂上嘴角,只怕今时今日的她在许多人眼里,比馊水桶的厨余还要肮脏。
是呀!脏。
不管时代如何转换,在世俗的眼光中,外遇的对象就是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毕竟婚姻是一男一女组成,多出的那一个算什麽?而她偏生就这麽蠢,傻傻地陷了下去,还遭的义无反顾,如一只扑火的飞蛾。
手不自觉抚上脸颊,火辣辣地疼还残留着,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满头白发的老父,一辈子舍不得对心爱的么女说上一句重话,却气得从病床上跳起,当着众人的面、当着那个女人,使劲地打了她一巴掌。
「你还有没有羞耻心,我们许家,没有像你这麽不要脸的女儿。」
她从没见过父亲如此生气,印象中父亲是极爱面子的,所以她懵了也怕了,於是就这麽逃了出来,从混乱和指责、从兄嫂的讪笑中跑了出来,在一声一声的指谪中,刺骨的寒意渗入心扉。
当下她整个人颤额额地发抖,茫茫然被路边的人群挤上了公车,心好空好空,天地虽大竟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对於父亲,她不怨,打在儿深痛在父心的道理她懂。只是想不明白,她只是单纯的想爱而已,为什麽也不被允许,更残忍的连一丝颜面也不留给她。他的妻子就这麽容不下她吗?她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就像潜伏在光後的影子呀!
「告诉你,你死心吧!第三者就永远是第三者,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这狐狸精有机会和我老公在一起,你这辈子休想。」
半个钟头前女人的怒吼仍在耳边回荡,让她痛苦地皱起眉,她只是爱上而已,从没有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现在没有以後也不会,她要的不是名分,从来都不是……
她只是一门单纯的心思,渴望一份简单而纯粹的感情,而偏偏这男主角刚好在法律上拥有别人丈夫的身分,不过如此。
甚至……一滴泪从眼里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已经结婚了,那麽年轻且手指又没有任何婚戒的痕迹,有谁会想到呢?
等到她发觉男人刻意的隐瞒时,付出的感情已经如流水那样,再也难以收回。
胸口好疼,疼到光是呼吸都隐隐作痛。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第三者,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人人喊打的第三者。
这世界上,好多人在谈情、说爱,好多作者、编剧写着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爱情原来这麽的难。
「叮咚!」
皮包里传来手机简讯声,她取出一看发信人:黎安。
他,是打来安慰自己的吗?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就算全世界都指责她,她也不是一个人,至少他会陪着她。
「我早就不爱她了,要不是为了责任,我一定会跟那女人离婚。你要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她想起黎安握着她双手说话时的神情,乾涸的内心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她不贪心,只要他爱她就够了。
瞧,他不是立刻就传讯息来关心她了。
可她一按开讯息,就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到眼泪失控地不住滑落,导致周围的乘客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她。
那简讯并不长,但从头到尾关於她的只有一句话,而其他的话题全部都在围绕着他的妻子,每一字每一句,看在她眼里,都彷佛是无声的嘲笑。
你跑到哪去了,怎麽都不接电话?我刚才接到通知,听说我老婆跑去你家找你麻烦,她挺着个大肚子,你可记得要让着她,别对她怎麽知道嘛!我听人家说孕妇的情绪都比较不好,你可千万要忍住,别对她发脾气呀!她要是说了什麽难听话,你就忍忍,你说你爱我,不会想让我为难吧!还有这事不用太在意,我晚上陪她吃个饭,过几天就没事,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找你。
她把简讯从头到尾看了五次,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地狞成一团,他老婆怀孕了,不能吵不能骂,就是被羞辱也得忍着,这她可以忍。可从头到尾,她居然没有问过她好不好,甚至连安慰她都要等到有空,还要她不需在意!他老婆是宝,那她呢?原来自己委曲求全的爱情,比草芥还不如。
彷佛有桶冷水从头浇下一般,淹没了她自以为是的重要,以前没有比较,她从来没有感觉,可出了事情她才体会到小三真正的悲哀—永远的第二顺位。
黎安用这封简讯,彻底的教会了她件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做为第三者,你没有哭的权利,因为你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没有人会安慰你,受了委屈也只能躲起来自己舔伤口。因为你的爱情,时间、地点、对象,都是属於别人的。
有人说: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叹息。
而她,却悲哀的连叹息的资格都没有了。不管她爱的有多深多重,都没有人会同情她,因为在法律上她就是一个小偷,人们会怜悯一个失婚的妇女,却没几个人会同情一个失恋的小三。
我们,分手吧!
深吸口气,她颤抖着手指用尽全力打出了这一句话,看着传送中的讯号内心五味杂陈。
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在爱情里要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个,可这件事情让她发现,她倾尽一切恋上的这个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在乎。
手机简讯声接连不断,而她一个也不想再读取,可以想见里头除了责骂,在不会有她渴望的温暖。
耳边不知从哪传来梁静茹的勇气,那是她以前很喜欢的一首歌: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
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这歌词写的真好,可那人并没有紧握她的手,而是留在了另一个人身边,她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苦笑着看着手机上一通通来电不明的讯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出自何处,不愿意再收到任何的嘲讽和不堪,她索性将手机关机後塞进皮包的最下层。
这小小的任性该是被允许的吧!
暂时,让她扮演一只衬职的鸵鸟,眼不听为静耳不听为清。
车子一站一站的走,她趴在窗口,任风吹乾脸上不断滑下的泪。
看着许多熟悉的街道就这麽经过,然後呼啸着被抛之脑後,那一瞬间心好像清了起来,所有的忧郁都随着烟消云散。
然而,好像,也只不过是好像而已,再快的车,也载不动这心上许多的愁,早已失了纯粹的心,再怎麽逃避,也回不到最初的乾净自在。
如果人生能够像电玩那样,按下删除键砍掉重练,那该有多好,也就不会有那麽多眼泪、那麽多悲伤。
面对众人的不解,她不会说「身不由己」这样矫情的话,怪只怪自己无知,没有在感情刚萌芽的时候,看穿那人虚伪的言语,以至於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心,再也乾净不起来。
一失足成千古,再回头是百年身。
这话用在地方有些奇怪,但却是她心情真实的写照,人真的不能犯错。
奇怪的是有些人可以错的甘之如饴、一往无悔,而她却是千疮百孔,恨不能与君重回未识时。
她笑,难怪有些人不愿轻意恋爱,实在是一段感情谈的好能够让人心情愉悦,宛若置身仙境;可若来的不合时宜,却足以令人心碎神伤,久久无法自己。
就像前阵子她主编地杂志上那首夏宇的爱情:拔掉了还疼,一种空洞的疼。
以後该怎麽办,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会有办法的,日子仍要过下去,也必须过下去。就像那句西方谚语所说:你笑,全世界跟着笑。你哭,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在哭。
只是此时此刻,放空是必然也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这条路她已经走的有些远,沿途的风景也都荒芜了,走看不见曾经的方向,唯有先停下脚步,才知道接下来要往什麽方向走。
但等在前方是,会是什麽样的景色,一切都是未知数,升入天堂还是坠落地狱,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或许,往後这一生便是如此,仅能顺着命运的脚步随波逐流了吧!
因为已经脏了呀!染上了污点的灵魂,还能够期待什麽?
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蹟,至少她从来都不相信。
车子慢慢驶进了终点站,位於阳明山上的一个小角,她默默地看着车上的乘客三三两两的离开,直到剩下她一人後才慢慢地下车。
当然,如果不是司机在前头一直喊着,她也许会佯装睡过头继续坐回车站,但很可惜对方似乎不打算给她这样的机会。
站在路边,她不是地眯起眼,山上的阳光难得灿烂,大把大把洒在身上,让人从里到外都暖煦了起来,轻飘飘地向赞美生命的绚丽。
所有人都放任自己,贪婪地曝晒在阳光下,只有她默默地撑起了伞,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那是一把大的足以挤下三个成年人的大伞,不偏不倚恰好足够将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这是她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严格来说一开始并不是她,而是他。
在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总爱在下雨天约她出门散心。
「为什麽我们每次约会都选择下雨天?」她曾经困惑的问过他,又湿又黏的天气,对女孩子而言实在不适合约会。
那时黎安吻着她及腰的长发温柔的说,「你不觉的一对有情人在雨中散伞漫步,别有种烟雨朦胧的美吗?那可是许多爱情电影中最感人的经典桥段呢!」
那时她也不知是着了什麽魔,居然就这麽被他说服了,一次、两次之後,她也渐渐习惯了属於两人的伞下世界。
小小的空间哩,两人紧紧相拥,彷佛只这样就是整个世界。
等到後来,黎安已婚的谎言被拆穿,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男人只不过是藉由雨伞来遮掩自己的出轨,根本无关浪漫。
她哭了一天一夜,首次对他提出了分手,生於书香世家的她自幼庭训森严,第三者的称谓对她而言太重了。
黎安没有答应,抱着她哀求了一个晚上,说了那句几乎半个台湾都听过的台词,「在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人才是第三者,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
为了他的一个「爱」字,她终究没有从段不伦恋中抽身,爱情依旧,只是伞下的世界从此不再美丽,添了太多的了虚假与哀愁。
伞,依旧撑着,却失了最初浪漫和纯粹,她开始恐惧,害怕外头一双双带着窥探的眼睛,谁知哪天会不会遇上认识他或她的人,或是与他的妻擦身而过。
良知与道德像两根次,时不时狠狠在她心里扎上一下,於是撑伞的人换了,由他变成了她,一个由必然到绝对的过程。
伞之於她的意义不再单单只有爱情,还成了一种神秘的保护色,彷佛一座隐形城堡,将她保护在其中,不用担心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
後来不只是雨天,她撑伞的日子越来越多,走在路上她总觉得每个人都在望着她,他们的眼神写满了批判和鄙夷—彷佛在指责她勾引别人的丈夫。
於是,哪怕艳阳高照的日子,她也要打着这样的一把伞,就像此时此刻一般。
「……你陪着我的时候想着她
你看不见我的笑多受伤
世界有多大只剩下一个她
遮住我的星光还占领你的善良……」
哼着歌,她脚步不自觉往偏僻的方向走去,坐在靠近山崖边的位置,风徐徐吹来,整个人变得好轻好轻,彷佛要随之飘动一般。
不自觉地张开手,她放任身体恣意摆动,体会衣袂翩翩的感受,想像自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蝶,不受拘束的在这山野间迎风起舞。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几乎已从脑中被遗忘的诗词,不甘示弱的奋力挤出,努力在主人浑沌的脑中,占据一席之地。
她不禁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好笑,处於这样的境地居然还有如此浪漫的心思,真不知该说自己是天真还是愚蠢。
只是,踮起脚尖往山脚望去,她嘴角嘲讽的一扬,若从此处一跃而下,恐怕得到的不是乘风归去而是要粉身碎骨了吧!
虽然没有这样的心思,但是仍不免会想,如果就这麽一跃而下,似乎也不错,「死去原知万事空」,至少因她而来的种种烦恼,不会再去困扰她的家人朋友,也算是件好事。
不过很遗憾,她向来是个怕疼的人,没这麽勇气也没这个胆量,看来还是得继续在这世上碍别人的眼。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崖边一颗石头上有道约莫十公分左右的裂缝,那缝中竟长出了一朵颜色鲜艳的小花。
那小花大概公分左右,经粗约一指宽,叶子的颜色翠绿如墨,由无数小花朵组成一圆形花冠,若十元硬币大小,每片花瓣玲珑剔透成水滴状,散发出阵阵沁人脾肺的清香。
莫名的,她对眼前的花升起种同病相怜的怜惜,这花和她真像,所处的位置都那样的险峻,随时随地都有夭折的危险。
把我带回去吧……
一种奇异的冲动从心底升了上来,她彷佛听见那花正色风中对她私语,一声接着一声。
带着几分突来的任性,她脱下高跟鞋,贴着岩石小心翼翼的伸长了手,企图摘下那甜蜜的诱惑。
在重复多次的努力後,她半个身子已然是几近腾空姿势,好不容易眼看指尖和花朵的差距越来越近,似乎下一秒就要碰触到那翡翠似的美丽。
「这位小姐你别做傻事呀!」
冷不防腰间一紧,随着一声惊呼,有股强大的力从後方猛力一扯,将她瞬间拉回了地面。
「啊!」她尖叫着往後倒,发现自己半躺在一名陌生男子的身上,而那人的手,正好放在她的胸口,脑中只来的及冒出色狼两个字,纤纤玉指就印上了对方脸庞。
随後清脆的巴掌声,让他和她都惊呆了,她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的打到人,而那名男子显然是根本没想到会挨打。
两人就这麽以暧昧的姿势对望了将近十分钟左右,直到她因冷风吹过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这才惊醒似地跳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