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个缤纷而拥有许多形容词的季节。每当人们说到它时,总是能说出它的美丽,记住它的颜色,却不谈论梅雨季,偶尔带来的些许不便。
也许是因为人们都只说它很好,所以大家也就不多说什麽了。
莉琪站在镜子前,匆忙穿上制服,扣上红色格子的小领带,拉好同为红色格子的百褶裙,并拿上书包跑出了房间。
「你的早餐啊,莉琪!」雅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莉琪鞋子都来不及脱,就从玄关冲进去,拿了桌上还散发出热气的早餐,连句话都没跟她的妈妈雅卉说,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真是的...。」雅卉默默叹道。
莉琪以飞快的脚步,跑向最近的公车站,幸运的在最後一刻挤上了公车。她找到一根没人抓的柱子,伸出手紧紧缠着冰凉的它。她突然想起早自习要考英文单字,於是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进书包里,翻找出早已被翻得破烂的单字本。
「她们学校的学生也会读书哦?」两个穿着女校制服的女生看着莉琪,自以为是的窃笑着。莉琪皱了一下眉,没有抬头,然後微微的转身,让自己背对她们。
她不是懦弱得不敢反驳,也不是同意她们所说的,她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在那些对她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同学,下车了。」都到学校了,莉琪还是低着头专心的背单字,直到热心的司机先生提醒她,她才意识到,像只迷糊的小鸭子,摇摇晃晃下了车。
「怎麽没什麽精神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莉琪在不知不觉中走到教室门口了。但才刚到,莉琪的好友佩姗就跌跌撞撞的像孩子般,跑到她面前说。
「没什麽啦,昨晚熬夜了。」莉琪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接着绕过佩姗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佩姗看着她双眼发直,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也没再多说什麽。
莉琪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除了上课,其余琐碎的时间都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翱翔天际的鸟儿,与自由自在的蓝天白云,它们可以大方的做自己,而不用担心自己该办演甚麽样的角色。
莉琪很在意公车上那女生所说的话,虽然当下忍住了,但伤害还是留下了。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班上每个不同的声音,结果虽在她预料之内,但还是令她感到失望不已。
每个人,都在高谈扩论自己以外的人。
「欸,有人说隔壁班那个乖乖女班长,带头欺负她们班上的一个男生,而且已经很久了!」坐在莉琪旁边的女同学美加,用她那夸张高低起伏的音调,对着她的朋友说道。
「真的假的?太夸张了吧!」一个女生附和道。
「对啊,别人问那个男生,他都不敢承认,超同情他的。」
「所以她乖乖女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罗?」
「呿!我真是看错她了,我还以为她多好呢。」
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争着提出自己的看法,莉琪把软弱无力的手举起来贴住耳朵,试图阻挡她们的声音。
「莉琪,你说说看,她是不是很过分?」美加一看见莉琪有动静,立刻抓住机会,大声的叫着她的名字,逼得她不得不起来面对她们。
「有证据吗?」莉琪故作睡眼惺忪的问。
「有人说她们全班都在说。」美加眼神流露出某种刺激感,好像这一切都只是她心中盘算的游戏。
「有人说...到底是谁说的呢?」莉琪挑眉看着她,她张口又阖上,欲言又止,或者该说是哑口无言。「等有证据的时候再来问我吧。」莉琪说完,便像风一样起身快步往厕所走去。那群讨论八卦的女孩也随着风,吹散了。
莉琪站在厕所的镜子前,不在乎上课钟声大声的咆哮,自顾自的用冷水搓揉着因趴着留下的痕迹,却怎麽也弄不掉,就像那些飘散在各处的流言蜚语,一旦传了出去,就再也说不清了。
放学後,莉琪没有直接回家,她不想独自待在空荡的家里,让这天糟糕的回忆与她独处。於是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妈妈上班的地方,想等她一起回家。
莉琪低着头,跟着一群穿着整齐的衬衫以及打得笔直领带的上班族一起进了电梯,当她正想按下十楼的按钮时,有人抢在她之前按了下去,而那个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於是她慢慢放下手,让它贴紧大腿,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
「李雅卉不是没能力,但我真的很怀疑她能不能做好。」莉琪听见妈妈的名字,强迫自己不要抬头,但立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说的每一个字。
「为什麽这样觉得呢,阿彦?」另一个穿着蓝色衬衫,身材较结实的男人问道。
「这种事一般不都是男人在行吗?我是说,她是个女人,能写出像我们一样好的程式吗?」名为阿彦的男人冷笑了一声,轻蔑的说。
「女人嘛!别给她们定太高的标准。」
「但让她带领我们,我还是很不放心。阿育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为什麽升职的偏偏是个女人?」阿彦越说越大声,忘了自己现在是处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有多双耳朵都在试图填满脑中的八卦资料库,每个人都有可能把这些话传到雅卉耳边,特别是莉琪。
阿育瞄了电梯里的人一眼,随即拍拍阿彦的肩膀,提醒他小声点。阿彦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脸因羞愧而红了起来。
终於,十楼到了,莉琪让阿彦和阿育先出去,随後跟上。这里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敲键盘以及影印文件的轰隆声。员工们拿着文件在办公室到处乱窜,每个办公桌上都有一个便利商店的咖啡杯,有些桌上甚至不只一杯,地板上也留有乾涸的咖啡渍,显示出极为忙碌的样子。
「嘿,莉琪!」雅卉的秘书兼挚友伊瑄,一看见莉琪,热情的走上前来向她打招呼。
「请问我妈妈在里面吗?」莉琪指着最里面的办公室问道。
「当然,我带你进去吧!」伊瑄脸上透着自信的光彩,她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紧身裙,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没有扣上,这让她看起来更为性感。她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发出框啷框啷的声音,昂首快步向前走,莉琪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
就在要进到办公室之前,莉琪看见刚才在电梯里的阿育和阿彦,他们两个一看见她,立刻停下手边的工作,惊讶的看着她走向雅卉的办公室。莉琪看了他们片刻之後,撇开眼,带有威胁意味的关上了门,她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有多紧张,而她很高兴她能做到这一点。
雅卉一看见莉琪,立刻把视线从办公桌移到她身上。莉琪对她微笑了一下,雅卉也这麽做了。
「你先做点功课好吗?今天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家。」雅卉一脸歉意的看着莉琪,莉琪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当作回应,然後走到沙发上坐下。
敲键盘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雅卉专心的一边研究手上一叠叠的文件,一边输入在电脑上,莉琪被妈妈认真的模样吸引了目光,她安静的看着雅卉,心疼她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
莉琪在雅卉的发根处找到了白色的部分了,面容也憔悴许多,嘴唇毫无血色,她这才发现除了岁月的痕迹烙印之外,还有疲劳的累积,以至於她变成现在的样子。
「怎麽了吗?」雅卉意识到莉琪盯着她看,随口问道,而莉琪依然只是摇摇头。
莉琪想起电梯里的阿育和阿彦、坐在她旁边的同班同学美加,以及公车上的女孩,她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悲伤袭来,好像要将她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吞噬殆尽。
明明付出的不比别人少,却必须遭受别人的批评,甚至瞧不起,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妈?」莉琪在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开口了。
「嗯?」雅卉心不在焉的回应,但她看见莉琪若有所思的样子,涌起了一股担忧之情,她这才想起,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听见莉琪的声音。
「我穿着这身制服,会让你觉得没面子吗?」莉琪突然这麽一问,令雅卉十分震惊。她没想到莉琪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而令她更担心的是,这个念头已经搁在莉琪心里多久了?
「当然不会,为什麽这麽问?」
莉琪沉默不语的低着头,她不想让雅卉看见她的表情,她害怕自己又为雅卉早已堆积如山的烦恼,更添上一笔。
雅卉见她这样,心疼的说:「我女儿不管做什麽,我都会觉得骄傲的。」
莉琪短暂的扬起了嘴角,随即又变回原本的样子。她环视办公室一周,最後将视线停在雅卉後方墙上挂着的照片。那是雅卉升职那天拍的。伊瑄站在雅卉身旁,开心的握着她的手,充分展现出她们深厚的情谊。接着莉琪看见了站在後方的阿育和阿彦,讽刺的是,两人皆拇指向上,笑得很灿烂,好像他们根本不在意得到这个位置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阿育和阿彦在电梯里说的话,又再度浮现在莉琪的脑海里,她试图将它驱离,但却无法做到。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质疑雅卉的能力,更不能接受他们对女人既有的偏见。
莉琪继续盯着照片里的阿育和阿彦说:「你在这工作开心吗?」
「不错啊!」雅卉答。莉琪立刻露出怀疑的表情,於是雅卉赶紧补充道:「是有点累啦!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所以我很珍惜呢!」
雅卉不明白莉琪感到怀疑的原因,但她了解她女儿,她知道莉琪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她必须诚实以对,否则莉琪不会善罢甘休。
莉琪勾起嘴角,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心里却挣扎着要不要把电梯里发生的事告诉雅卉,但最後她还是只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便离开了那隔绝外界杂讯的空间。它就像穿了件黑色晚礼服,即使被人恶意弄脏了,主人也不易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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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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