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徐筱薰
我没认出他。我真的没有认出他。
当时在果菜市场，我正专注地看着摊位上一块块猪肉。
他就走在我的身後，还跟我说了声借过。
我却这样让他再次错过我。
当年我真的不该放他走的，我应该追出去的。
现在後悔也没用了，我们已经错过了。
那年，我十四岁。十四岁对於我来说，太过突然了。
我突然间失去家庭、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我的所爱。
突然间，我遇到了他和他。
睁开疲惫的眼。
我看着电脑上的报告，下意识地拿起一旁的咖啡。
韦瓦第的乐章在我耳边萦绕，我心情愉悦地打着键盘。
在办公桌上我放着一张照片：两个国一的中学生，相依偎走在开满红樱的街道，虽然只有背影，却使我再度红了眼眶。
当我正在回忆中悼念时，心头突然一阵抽痛。
这是甚麽……感觉？
好久没这种感觉了，自从⋯⋯四年前。
我的心往下一沉。
「哔」我听见我办公室的门被解锁，匆匆扭头一看——
「筱薰，你在忙吗？」公司总裁从门边探出头来。
「没有，总裁。有甚麽事吗？」
总裁将假条拿给我，脸上的表情既是担心又是同情，让我在借过假条时，感觉多了一份沉重。
「唉……我相信你的坚强，但你四年前那次丧子，应该对你和夏先生打击不小吧。」
总裁见我疑惑的点点头，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我真的觉得很可惜，但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
我紧紧握住了假条，感觉四年前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令嫒正在医院急救，可能是出了车祸。人事部已经收到假单了，你快去医院吧。」总裁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我连谢谢都忘了说，冲忙跑到公司门口。「计程……」
「筱薰！在这里！」路边停了一辆白色轿车，有个男人正往这里挥手。
「一起去吧，我想你需要有个人陪伴。」
我看着他，心里荡漾起了二十六年前的波动。
我的确需要他的陪伴。
就像当初，我遇见他一样。
「脉搏十分微弱，伤者已失去意识。」
护士看着仪板上的数字，又担忧的来回看着夏尹希。
「心跳已逐渐微弱，需要电击吗？」
「好，」医师高举着电击器。「开至三百，大家手离开。」
「哔——」「开至四百！」「血止不着，需要输血！」
「哔——」「五百！」「医师，有肺部撕裂伤！」
危机就在此爆发。「不好，她的血型是ＲＨ阴性！」
「哔——哔——」
欧石宇站在急诊室外，看着夏尹希的急救过程，心中的焦急不比医疗团队低。
突然间，他想起了什麽，开始往自己的胸口猛搥，用力直至感觉氧气都被打出体外般难受。
然後，欧石宇的手突然没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他重重咳了几声，嘴角扬起欣慰的笑容。
「拜托……你千万不能死……」
医师摇了摇头，放下电击器，神情哀伤。
「纪录，放弃治疗——」
「唔……」夏尹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哥……」
所有医护人员傻傻的看着夏尹希的心跳逐渐恢复，只有位护士进入状况，赶紧为她重新戴上氧气罩。
「医生，伤者已经开始恢复心跳。」护士眨眨眼。
医师倒吸了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再度「复活」。
「好，准备进行手术。」医师想了想。「啊。」他惊呼。
只可惜，四年前那个孩子没有真正醒过来。
那个孩子和他妹妹一起被送进来，我记得……
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当年的那个妹妹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他。医师微微扬起嘴角。
欧石宇看见夏尹希被推出急诊室，松了一口气便瘫在椅子上。一位医院志工走近他身边。
「小朋友，你需要包紮吗？你手上的伤口……」
欧石宇顺着志工的手指看向自己的手臂。只见手臂上有着一大片血，连白衬衫都被染上红花。
他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因为这不是我的血。」
志工先是一愣，随後会心一笑，回到岗位上。
是那个不知世故、曾经开朗笑着的小女孩。
「医院广播：本院血库目前极缺特殊的ＲＨ阴性ＡＢ血型，如有相同血型的意愿者，请尽速至捐血站。」
欧石宇借了一条湿毛巾，往捐血站的方向走过去。
「医院广播：抱歉打扰，请夏尹希小朋友的亲友至Ｃ５手术房外，感谢您的配合。」
医院的大门一开，妇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欧石宇只是瞄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头也不回，义无反顾。
「尹希！尹希！」我一下车，立刻冲进医院大厅。我才不管医院的人异样的眼光。
我只担心我的孩子。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孩子永远是心头上最痛的一块肉。
夏仁记不疾不徐地走向柜台，向护理人员询问：「请问在几小时前送进急诊室的夏尹希，现在人在哪里？」
「请问您是？」
「我们是她的父母亲。」夏仁记出示了证件。
「请稍候片刻……夏仁记先生，令嫒正在Ｃ５的手术房进行手术。三楼电梯右手边走道底。」
我听着他和护理人员的对话，心里更胜焦急。
「尹希……我的女儿……」
「筱薰，我们走吧。」
「仁记……尹希她……」我看着夏仁记，泣不成声。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说着：「她一定会回来的，我们现在去找她，好吗？」
我点点头，任由仁记抱着我向前走。
然後我听到他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们不能再失去她。」
我闭上了眼。
夏仁记和我到了手术房外，只见手术房的灯依然亮着没有动静，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手术仍在进行，还是一场未知的天人交战。
天父，请您保佑尹希……
「你们是？」坐在门口的少年开了口。
夏仁记点点头，指向手术房的方向。「我们是手术房里那个女孩的父母亲。」
我抬起头，看见那少年身子微微一颤。
「嗯、呃，我是欧石宇，是尹希的朋友。」
他、他是……我看着他，愣了好久，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夏仁记坐在椅子上，在这种紧急状况，他更显稳重大方。
「是你把尹希送到医院的吗？」
「嗯。」欧石宇点点头。
「她的伤势如何？你有先急救吗？」
「在尹希被车子撞进河里时，没有伤及要害——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孩，女孩只有轻挫伤，已经回家了——当我救起她时，有立即帮她做ＣＰＲ（心肺复苏术）。
但因为是内出血，後来我就停止了动作，先帮她把呛到的水给拍出。然後救护车就来了。」
「是哪里内出血？」
「估计是肺部撕裂伤。尹希是不是得过肺炎？」
「嗯。那有止血了吗？她的血型很特殊……」
「ＲＨ阴ＡＢ型。刚刚院方跟我讨论过了，院内血库库存没有有这种血型。」
夏仁记难免开始慌张。「没有库存？难道就让她继续大量失血？没有人有一样的血型吗？」
我匆匆一听，回神後既惊恐地握住了夏仁记的手。
「不行！一定有救她的办法！仁记⋯⋯我不能够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这时，一只手覆上了我的手。我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再度愣住。
「夏妈妈您放心，刚好医院里有相同血型的人。」
我知道他是谁、我肯定知道这人是谁！
我用力抓住他的衣角，将他抱进怀里，眼泪流得更凶。「小澄……你是小澄吧……」
我绝对没有认错人！他就是我的小澄！死去的小澄！
只见他一脸错愕，尴尬地对我笑了笑。
「筱薰，你认错了，他不是小澄。」夏仁记拍拍我的肩。
我眨眨眼，不可置信地仔细看了又看。
我……真的认错了吗？他不是我的小澄？
我笑了笑，放开了他。「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我真傻，小澄已经死掉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一定是我太想念他，才会认错。」我带着泪笑着说。
「其实∣∣」
灯熄了，就在欧石宇正想说些什麽时。
「请问是夏尹希小朋友的亲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