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你不够好，才要留在你身边，给你幸福。"
降雪，世界惨白一片。
一句「别怕，我在。」能让多少温暖深潜？
怅惘着的视线范围，幽幽地没有任何改变。
壁炉火焰劈啪作响，木块悄然伸展断裂。
并不温暖，窜升的刺骨寒意来自於哪里呢？
累，泪，其实并没有分明的界线。
木户阖上莫名肿胀疼痛的双眼，疲惫地感受到左心房多余的碎裂空间。
就连梦境，我都遍寻不着温柔的你。
星光点点。
/
"为了争得那些终必要丢弃的
我付出了
整整的一日啊 整整的一生."
-------席慕容
/
飘浮，母亲怀中那般隽永的安全感。
「...唔啊......。」
翻身，方才昏黄的温暖已经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黑暗并不可怕，彷佛夜晚沉睡中朦胧的那块神秘色彩。
隐约之间似乎想起了什麽？
模糊的人影在一个空间整齐地坐着，墨绿之间有黯淡的白色笔迹。
一抹熟悉却有点痛苦的微笑，指针精确地在九点钟停摆。
遥远的爆破声中，耳畔急促却混乱的警告。
一盒表面凝结出水滴的金黄色布丁，杯底的焦糖闪烁着湿润的光亮。
石砖地上飞旋着泼洒的鲜红血迹，麦当当门前挂上的特价布条。
一股男孩外套的温柔清香，因为瞌睡而混乱的国文笔记。
带有灰尘霉味的段考考卷，一个过於整齐的学生座位。
各种疑似回忆的画面略过，毫无连贯关系让秋本不知如何是好。
「....喀哒喀哒。」
低头，闪着微光的银色表面里，指针们确实辛勤地倒退着。
秋本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双眸竟然还能因为反光而刺痛。
脑海如同作答段考题目般空白，全然遗忘的感觉就像地磁反转後四处冲撞的混乱。
沈淀心绪，思考。
...........。
白卷一张，画面彷佛医院的直立验波器，代表死亡的水平线，没有生命迹象。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回音令人更加害怕，浓稠的黑暗好像接近了一些。
「....我是秋本星，今年十五岁是个国三准会考生....。」
喃喃念起只有阿兹海默症需要的记忆练习，毫无起伏的语调非常空洞。
「....我家只有爸爸妈妈跟我和阿吉但爸妈是商人平常不在家都是阿吉照顾我.....。」
天啊快断气了，我不记得我有惊人肺活量啊。
用尽全力把一切所知诉诸言语，彷佛须臾以後记忆将不复存在。
「...班上同学有文亮、伍浩天、韩梦洁、林雨璇和...和.....？」
所剩无几的脑细胞燃烧殆尽，连结记忆的神经桥梁轰然崩塌。
漆黑之中晕眩般的旋转，没有触地却仍旧感受到的战栗。
....我竟然不记得班上同学的名字？
怎麽感觉遗忘了最难以抹灭的滥觞？
秋本望着身边和自己浑然一体的幽静，深陷囹圄般地想要逃离。
谨慎小心，在无法辨识的四肢施力，除了七晕八素的灵魂外似乎没有大碍。
闭上眼睛，亮绿色的血管仿若海市蜃楼明暗交替。
深呼吸，要冷静啊。
咦..？
秋本在脑海描摹着那带有灰蓝色调的词汇形体。
....冷静？
这个单字为什麽如此熟悉？
脑海深处连续不断的惊叹号浮现，若非线索就是秋本真的精神分裂。
环绕着的色调悄悄褪去，隐约地答案似乎即将揭櫫。
「....喀哒喀哒，喀。」
眩目反光不再，瞬间煞车的指针虚弱地隐没在四周的灰暗晕染。
万籁俱寂是最难以忍受的窒息安宁。
而崩毁的记忆深处仍然混乱，太阳穴因为过度思考而隐隐作痛。
挖掘着，大脑褶皱里最重要的回忆，是什麽？
「啊啊啊哎呦喂我的妈呀...！」
没有预警地，啪搭一声，秋本降落於诡异的地面...不对...是发光体表面？
水床般的浮动触感，并不冰凉但十分柔软舒适。
双手向後支撑、跌坐在「地」的星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身下的光泽，细致变幻之中映照出秋本惶恐的面容。
平滑表面犹如水母的透明皮肤，看不出确切发光点的内侧，是一种非常熟悉的绚烂柔波。
秋本甚至有种「欸我好像碰过那团很漂亮的东西？」的奇怪错觉。
有生命似的，如同海浪般起伏的呼吸脉动，和人类绝对无法创造的美丽色调配合。
从害怕到洒脱，感受着这令人全身舒畅的温柔，仰首望见仍旧一无所有的黑色朦胧。
遥远的分界线没有尽头，一望无际地布满了这彷佛希腊神话中爱与美之神的恩赐。
秋本躺下，脑海浮现阿芙萝黛蒂的乌黑长发，以及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背得起来的徐志摩经典。
「有人告诉我鱼的记忆只有7秒。
7秒之后牠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一切又都变成新的。
所以，在那小小的鱼缸里的鱼儿，永远不会感到无聊...」
这几句话有什麽特别的意义吗？
把双手交叉当作枕头，莫名的这个动作似乎也充满被自己遗忘的秘密。
「...我宁愿我是只鱼，7秒一过就什麽都忘记。
曾经遇到的人，曾经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
呃。
这根本就是在讽刺所有事情忘光光的我啊。
皱眉，若非孤身一人必定受全班取笑。
然而心灵深处的那个声音喃喃念着，回音消逝之前荡漾出浪漫的旋律。
.......！？
无限种颜色还是在完美的调和中变化，上方的黑暗依然是没有繁星的单调。
不是被自己厉害的背诵能力惊呆，秋本突然发现自己行动受制。
犹如磁力般的黏腻感觉在四处猖狂的扩散，并非暴力手段，反而更像母亲严厉管教孩子的慈爱。
在...在下沈..！？
软绵绵的地面无法施力，越想爬起却越陷越深。
未知的领域深不见底，胸口狂乱的窒息感再次攀附。
「可我不是鱼，无法忘记我爱的人，
无法忘记牵挂的苦，无法忘记相思的痛...。」
对没错我不是鱼啊不要让我沉下去啊天呐！
原本诗意的句子在此刻显得多余，快速殒落彷佛诗人本身的英年早逝。
秋本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牺牲天生气质地使用狗爬式大绝招，在悠悠晕染的轻柔色调里狂舞。
这是什麽矛盾的冲突画面.....
闪烁玫瑰光泽的色块游到星的左手边，银灰飘移金属感的风格牢牢牵制秋本右手。
不知所措，竟然连想起某些卡通的变身片段。
管他百兽战队库洛魔法使还是珍珠美人鱼，快让我出去！
「再美好也禁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
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灭顶，也没有人会发现吧。
为什麽我秋本星要挑战这样毫无意义的死法啊...真是悲哀...
移至下巴的蓝色波光，有种水晶宝宝的滑动触感。
想到自己就要如此失忆地抹灭於别人永远不会想起的黑影，竟也没有理由去感伤难过。
最後，还是以一抹温柔的咖啡褐来缭绕止息。
/
"从来也没有学会如何向自己道别
我只能把一切再还给那个混乱的世界."
---席慕容
/
「...秋本星，是吧？」
一个陌生的温柔女声，遥远的呼唤着。
「你是个好孩子喔。」
从脚底到头顶都暖了起来，源源不绝的力量温婉而美好。
是妈妈的感觉。
「细心体会一切吧，再一次地....」
这次很近，耳畔彷佛留有话语吹送的薰衣草香。
痒痒的，好舒服。
记忆里婴儿床上播放着音乐的玩偶，缓缓的在视野上方旋转。
「记清楚喔..」
叮咛的口吻带有朦胧中的轻柔，慈祥的面庞似乎在某处闪着微光。
「...未来将於从前结束，从前总是在未来开始。」
声音越来越远，淡去的安全感令人担忧踌躇。
「.....未来将於..结束..」
「..从前...总是在未来..」
断断续续的音频如同老旧收音机的破碎，侧耳倾听却也功亏一篑。
「..好好照顾我深爱的.....」
回音静止，心绪复杂的波长不断。
什麽..？
好好照顾谁？
".....别走啊。"
不久前的孤独重现，就像乌云蒙面般的压缩空间。
不要再让我独自一个面对陌生啊，就像回忆里永远想不起来的那个人一样。
然後瞬间。霎时。顷刻。
刹那。
口乾舌燥，失去意识的觉醒。
自己早已不再是自己。
...未来将於从前结束，从前总是在未来开始。
温柔的声音。
奔驰。
右手紧握住某种冰冷，路途颠簸间从来没有松开。
四周充满巨大声响。铿锵。砰轰。啪滋。
是坠落、撞击、炸裂还是毁灭？
朦胧不清里，秋本回首望见那不寻常的微小细节。
用心记忆，灌注所有思绪，传递。
传递给心灵对面唯一的影迹，或许，和掌心的温度有所关联。
接着昏厥。某种温和支配了世界。
视野和之前不同的飘移，注意到的画面让人匪夷所思。
便利商店，红色法兰绒衬衫的右臂前段晕染。
（总觉得那个人更喜欢蓝色，为什麽换上这件？
三明治与拥抱的感觉，台面上比想像中更疼痛的敲击。
倒数时天际的清澈，没有飞行器坠落的沈闷。
悬崖，黑影，触手抽打声。
恐惧消散於雪白，袅袅热气间。
昏黄的光线。
切换，记忆涌升的速度比遗忘更快。
/
「这里是未来喔，木户。」
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於健康肤色的脸庞。
身穿运动服装，拥有窈窕身材的女孩牵着看似国小生的木户。
兰杂乱的短发下没有笑容，只是沈着地望着那似乎人很好的姐姐，带点敬畏。
她们在一堆熊熊燃烧的营火旁，身後还有十来个疑似帐篷的黑影。
很多人在笑闹走动着，从步伐就可以看出是身手矫健的青年学子。
「..我们还没找到其他生还者，但..说不定这个时候的地球人都搬去外太空了？」
盘腿坐下，女孩映照着火光的脸颊闪烁红晕。
稚嫩的兰微笑着，浮现了那种秋本一看就懂的「我长大要保护她」的坚强表情。
然後视角变幻，木户望着营火对面、在一群比赛倒立的哥哥中间的小男孩，放心地笑得灿烂。
/
晨光乍现，远方看来，这群人驻紮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上。
清冷的微光伴随看似废墟的城市闪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愤怒的语调带有尖锐的情绪，昨晚的女孩对着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大喊。
「嘘....拜托别那麽激动，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像中严重...」
「但是不可以......」
接着是一段冗长的讨论与争辩。在此省略。
大意节录就是打倒「恐惧」才能找到回去的「界面」，但这群来自世界各地的「越界者」已经待在这里三个月了。
这里是十年後的夏日，烈日炎炎下饮水、粮食都快速地在腐败减少。
三十二位青年，两个孩子。
最资深的领导团提议让小孩触碰「回忆」，引来「恐惧」之後战斗。
当然，深爱孩子的女孩抵死不从。
有许多秋本不懂的复杂名词，但依照首领的手势理解，「回忆」就是不远处山丘上的那团光线。
闪耀着无数美好的彩色气体幽幽亮着。
".....！？"
在此只能噤口的秋本默默观望，心头感受到莫名的战栗。
那团光线..到底为何存在？
自己触碰过的感觉很开心啊，在一段记忆後，木户回来了。
现在於此也是因为那温柔的力量吧。
心房中属於深刻的印象开启，兰现在不知道正面临着什麽考验...
就连最制式化的时间都不知道消逝多少...
秋本低头望着静止状态的手表，感觉胃里正因为担心与惶恐翻搅。
我还..回得去吗？
/
「不会有事的，姐姐。」
木户深棕色的双眸大大地睁着，稚嫩的小手轻轻抚去那美丽脸庞上的泪痕。
七彩光芒就在身边闪耀。
进去那里不会受伤，只是痛苦回忆罢了。
在这里的人都一样，「越界者」本来就是个错误的可悲存在。
"时间，不多。"
木户能感觉得到首领团的耳语，以及那女孩恶狠狠瞪过去的凌厉目光。
进去「回忆」的危险在於，不知道何时回来，也没有人能够保护自己。
「...你一定要加油，木户。」
如果刚好在战斗中回来还好，战死总比孤独终老光荣。
人群逐渐在四周聚集，带点愧疚的心绪弥漫在空气中。
触碰那闪着亮光的气团前，兰转身面对被人们拉住还疯狂前进的男孩。
差点忘记最重要的。
「..御修...」
「太过分了！什麽叫男生比较有用不能牺牲！？」
木户抿抿嘴，用眼神示意血气方刚的男孩闭嘴。
「你不要去！他们在耍你！」
「.......。」
或许是因为兰的沈默，小御修渐渐冷静下来，哀求的眼神变得脆弱。
「拜托...不要丢下我...」
「...是你..说好要一起回去的。」
木户别过头，心里的情绪纠结得一塌糊涂。
反正，他长大就会忘记我了，对吧？
让大夥儿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木户一如往常地握紧双拳，灵魂在一缩一放间看淡世界。
决定冲刺进入光圈的同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淡淡地略过前方。
跌坐在地，鼻翼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方才还搭在肩膀的温柔，不见了。
「晴，不要！」
拥有橄榄色皮肤的男孩放下御修，绝望地大喊。
女孩的身影伴随眩目的折射消失殆尽。
微微扬起的烟尘轻轻飘散着，不再怀疑自己呼吸到什麽，而是吸进了谁。
人声譁然，却又没有时间惊慌难过。
被召唤的「恐惧」总是准时出席。
寒毛如电击般瞬间竖起，心中最难忘的害怕缓缓涌升。
原来，那姐姐叫做晴。
木户还陷在自责的泥淖中无法自拔，泪眼迷蒙只望见好远的御修正拚命的跑来。
一声让耳膜剧痛无比的超音波尖叫响起，沓杂着的脚步因为跌倒暂停。
最後一刻它们终於出现了，体积大过所有曾经猎杀的数量总和。
唰。唰。唰。
挥动触手的可憎，生命消逝的青春。
黑暗之前，有御修的柠檬香味紧紧抱着。
再见，名为晴的温柔姐姐。
/
我们的生命太短，来不及见证那些遥远到令人恍惚的词语。
比如天长地久，海角天涯，碧落黄泉，沧海桑田。
所以，要活下去。——《魔法公主》
/
冷汗。
夜半梦醒。
刚才梦境里缭绕的，是你的声音？
"...未来将於从前结束，从前总是在未来开始。"
木户瑟缩於梯间发抖，承受不了的永远都是回忆之重。
灰暗行道树在魅影之风里摇动。
然後你来了，终究。
"....木户？"
她怔了，脑海深处的轻柔嗓音，千真万确。
阳光普照的夏天，你给我权利思念。
"...你听见了吗？"
晶莹坠下，只在你面前放下的坚强。
好想就如此倒塌於温柔臂膀中的清香甘醇睡去。
矛盾再现，你，抑或是，你。
挚爱着，挚爱者。
".....是我，在校门口等你。"
结冰的泪滴如此澄净，如同今晚夜空的无与伦比。
仍旧漆黑，心里的星辰却不顾一切地闪烁耀眼。
"...嘿...等我。"
好久不见，好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