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纬度52.5。
莫尔放下新测量仪,心情沉重而苍白的看向右侧。
「从这里的正西方就是麦哲伦海峡…」大卫、蒙德、海鲸海鲨号的全体船员的长眠之地…
瑞克、阿修、哈恩,众人纷纷人走到船右舷,一个接一个脱下帽子或绑巾,为在无亘无情依旧蔚蓝清澈的极南海下永远沉睡的兄弟们默哀致敬。
忠诚勇敢的英雄永不被人遗忘。
那些曾奋勇地、豪气万千地、无畏无惧地、在自己的生命上热烈挥洒出最浓重一笔痕迹的人们,也在他们夥伴的心头刻印下了最绚烂的色彩。
弗雷德从船首楼上步步走下,无声的加入到默哀的行列里,他面无表情的与海汹涌相望,脑中浮现的却是多年以前在无人岛上的夏日晚会,大小不一的新鲜海鱼不规则的乱插在火堆边,跃动的姿态栩栩如生,噗噗冒泡、焦香四溢,贝类、海胆与螃蟹狂野的直接丢进火里,在一群大男人恣意的歌舞中烧出海上最令人眷恋的鲜甜。
大卫老是坐在最靠近火堆的位子,一人独占一桶酒,管它里面装的是威士卡、利口还是雪梨酒,这个不正经的牧师总是宣称那桶酒就是他老婆,谁强他跟谁拼命。
如今想送几名“老婆”给他,整艘船上也搜刮不出一桶,先欠着吧,兄弟。
弗雷德从腰间拔出匕首,亮晃晃的锐利刃面折射出他冷然的面孔。
「老大!?」
弗雷德弯下自事变以来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倾身在船侧板上刻下好几个名字,瑞克一瞅,眼眶立刻也湿了,随即拔出自己的刀,跟着在船侧板上划下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谁,他们都记得,蒙主恩召了,但精神永远与鹈鹕号同在,与他们同在。
识字的都挽袖提刀开刻了,不识字的抓耳挠腮催着旁人帮忙写他记得的人,一时之间肃穆的默哀式突然换了个形式,少了几分哀戚,多了几分饱满的怀念。
莫尔走到弗雷德身旁,接过他的匕首,侧板上立刻刷刷地多了十几个姓名,他还可以一直写,一直到和弗雷德一样写出所有人的姓名,船队的招募都由弗雷德亲自主持,莫尔也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筛选的过程,所以,他都知道。
知道这个人的心虽愈发刚硬,好似复仇已是唯一目的,知道这个人越来越难显露情绪,没有表情的表情彷佛成了永远不卸下的面具,知道这个人筹谋着算计着他憎恨的敌人,也不见得把他的属下他的船员当成他的朋友,知道这个人从逃出麦哲伦海峡的那一天开始,就被命运催逼着无可避免的更加成熟也更加冷酷。
「船长,风向变了。」莫尔抬起头,轻轻对他说道。
「干活!」弗雷德横目一扫,冷声大喝,那头立刻竖起一百八十分的注意力,脚底生风,各奔各位。
「调整受风面!南南西二十度!」
「调整受风面!南南西二十度!」一层一层的复诵大喊,知道整船一心。
莫尔笑笑地走过刻痕交错的船侧板,欣赏每一个龙飞凤舞、猪啃狗爬的字迹,名字只写到一半的,他补上後面的字母,拼字拼错的,他在正下方写上正确的,还来不及加入大家的姓名,他一一加入。
没有复诵船长命令的副官,伤势已经无碍却没跟着干活的副官,大夥在忙他慢悠悠刻字散步的副官―――被船长无视或者说是默许的副官。
说实话,从弗雷德重新清醒後下第一个命令开始,瑞克也好,乔瓦尼也好、上船比较久的、刚上船一二年的,没有一个人没为魔王似六亲不认的弗雷德心底发怵过的。
敬畏比往昔更盛,但又远不至於变成恐惧,全是因为副官莫尔。
平心而论,老大对莫尔的脸色没有比较好,态度也没有比较和缓,大多时候反而显得更严酷。大夥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觉得两人关系融洽,在一起时有股说不出的和谐。
也许是副官一如往昔的微笑所致吧―――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也说不清的事最後就这样胡乱归纳了。
但莫尔在整个的船队中的地位及重要性已经毋庸置疑的奠定。
莫尔细细的完成了鹈鹕号的侧板纪念碑,直起腰,发现风向在短短几分钟内又再度变化,船员们刚调整的帆向显得有些偏差,他才皱眉,就听到弗雷德发出了新的收风角度指示。
「风向这麽不稳定的原因可能是受陆风影响,纬度又高。」莫尔将匕首擦拭乾净後递还给弗雷德。
「天候明显变得不稳定,再往南风暴可能也会变多,晚上也不能大意。」弗雷德面无表情的将匕首插回靴侧。「所有人分两班交替轮值。」二十七人操纵一艘船并不困难,但拆成两组显然人手不足,事到如今已没有退却的余地,只得迎难而上。
鹈鹕号掠过麦哲伦海峡的入口,邻着陆地继续向南,右侧陆地一眼望去雪山重峦叠嶂,远处森林一片银白霜色,海岸随处可见海豹与企鹅,在平时如此饶富意境的景致看在鹈鹕号上的人们的眼中却与监狱高墙无边幽禁无异。
如果陆地延伸至世界尽头,代表没有第二道门,麦哲伦海峡是唯一的死亡之路。
一日、二日、三日…
绿意逐渐消失,岩块裸露风霜满布的大地却始终坚守於右,水手在疲惫中坚持,在恐惧中前进,向南,继续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