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匠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三两下就换好了门锁，带着被撬坏的旧锁头和他的酬劳愉快地驾着小面包车离开。
Hunith送两个年轻人到门口，亲了亲Merlin的面颊，无视Arthur的尴尬与笨拙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Arthur先是惊讶得手足无措，花了一小会才露出真诚的微笑，掌心贴着Hunith的背轻轻摩娑。
他小心翼翼抱着Hunith的样子不知怎麽令在旁边观察两人的Merlin鼻头一酸。
Arthur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副驾驶座上的Merlin紧盯着後照镜中仍不断朝他们挥着手的母亲。Hunith的身影越缩越小，他的胸口益发益紧。
这次到伦敦，下次回来不知又是何时。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每一次Merlin踏上伦敦土地的瞬间就已经开始想家。那种思念无法被缓解，并在每次话筒那端传来母亲温柔的问候时袭击得更加暴烈。
「如果你想的话，下次我还可以再载你回来。」Arthur说；Merlin侧过头去，发现对方单手扶在方向盘上，专注但放松地驾驶着他们身下的AudiA7。阳光穿过挡风玻璃，让Arthur沐浴在光芒之中，像受到天使庇佑的骑士。
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Merlin苦涩地想。你只让一切变得更加困难。
每一封Arthur传来的简讯，他都得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回覆。值班时甚至得将手机留在休息室的背包，以免自己每隔三分钟就会忍不住回去翻看简讯，失手回了信。他请Freya帮他过滤留言，女孩在他恳求的眼神之下，一脸无奈地接过手机。知道留言都来自Arthur以後，他咬牙一口气全部删除。任何疑似A7的银色车辆出现在药局附近，他就会立刻藉口躲至仓库。
可命运就是个婊子。当他终於拗不过Freya的请求，答应陪她去听Elbow的演唱会，作为上次她帮他听取电话留言的代价，却在门廊与Arthur撞个正着。Merlin趁对方分神的片刻匆忙闪出门外，倚靠着公寓的外墙，握拳闭上双眼，等待心中的悸动平复。他和Freya碰头，转眼钻进狭小的空间内，很快被人群包围。随着音乐摆荡的人如同潮水簇拥着他们。女孩在他身边跟着旋律摇晃着身子，Merlin却只感觉胸口无比空虚。主唱沙哑的声线撩拨着他的情绪，一首一首情歌在他耳中都成了挽歌，哀悼在他胸前逐渐凋零的情感。Merlin的视线逐渐变得朦胧，他奋力眨眼却毫无改善──眼前浮现站在楼梯底端的Arthur，蓝色的眼睛在见到自己的刹那变得柔和──你是那即将揭幕的悲剧──他躲在昏暗的掩护之下，无法克制，泪流满面像个多愁善感的傻子。
好几夜，他会睁眼躺在床上，聆听Arthur回到公寓，爬上楼梯，经过自己门口。他的脚步声暗示了他的状态：低沉代表心情落寞；踉跄表示醉得不轻，而Merlin阻止自己猜测对方灌下那麽多酒精的理由──直到楼上的门应声扣起，他才能阖上眼睛，祈祷自己能够在天亮以前入睡。
隔天他像个殭屍一样走进药局。Gaius对他失魂的状态未置一词，只是要求Merlin必须再三确认覆核以後才能把药品交付给病人。那一个上午幸运地没有遇见熟客，而他糟糕的脸色足以让每个有疑惑的顾客识相地转向Gaius寻求协助；除了一位不懂得解读空气的老太太，推着她的老花眼镜询问医师新开给她的止痛药能不能和她的血糖药一起服用[29]，并喋喋不休地向Merlin抱怨她的膝关节疼痛有多麽讨厌，而先前的止痛药效果又是多麽差劲。
他疲惫地拖着双足回到公寓，漫不经心地做了个三明治，打算安抚已经被无视一整个上午的胃；Arthur在此时出现了，戴着墨镜，无视Merlin的目光，迅速地准备好一盘热食并特意选在对角坐下，彷佛Merlin是和他下班後碰巧选中同一间酒吧打发时间却完全不想搭理的邻居。Merlin知道自己应该庆幸Arthur冷漠的反应，因为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不是吗？但为何他却觉得所有事情都不对了，还有他的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好在电话响了，打断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让一切前功尽弃的蠢话。
Arthur提议送他回家，而他完全无法拒绝。於是他们来到威尔士，打打闹闹、像一对正常的朋友那样斗嘴互酸，在餐桌上争夺最後一杓马铃薯泥，一起被妈妈逼着把盘子里的沙拉吃乾净──Merlin必须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等他们回到伦敦一切又会回复正常。正常，就像他们认识以前那般。
晚餐过後Arthur在沙发上睡着了。Merlin端着两个装着热红茶的马克杯走进起居室时发现了这件事，顿了几秒，他放下手中的茶，转身去抱了一床毯子过来盖在对方身上。在宿醉的余威之下，Arthur一路从伦敦开车到卡地夫近郊，只为了载Merlin回家。挂在他的眼帘下方的深色阴影与厚重的眼袋都在指控Merlin的残忍。
於是母亲上楼後他还是绕了回来，站在沙发前，凝视熟睡的Arthur。沉浸在梦中的Pendragon是那麽安静却又脆弱。
Merlin不得不伸出手碰触他。
那是个错误，因为他为此夜不成寐，直到天空开始泛白才恍惚睡去。
Merlin没能睡上太久，久违的咖啡香气就将他唤醒。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睡在童年的床上，月亮灯悬挂在床尾正上方，像个忠实的老友守望着他。
Merlin揉着眼下楼，迷迷糊糊地循着咖啡香来到厨房，却在门边停下脚步──Arthur正抱着一个碗，使劲地搅拌着怀里的面糊。他脸上沾着几点面粉，白色在他的脸上格外明显，却也将他的双眼衬托得更加明亮。他金色的头发就像前几次那样翘得乱七八糟，也可爱得一蹋糊涂。Hunith在他身後煎着Merlin爱吃的炒蛋，偶尔侧过头和Arthur聊上几句，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Merlin像被人一拳击中胸口，快要喘不过气，因为他多麽希望余生的每个节日早晨都能见到这幅画面，却又惊恐地意识到那就代表着Arthur会进入他的生活，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生命的一部分。
Merlin感觉既绝望又无助。
「当然，前提是你同意的话。」
Arthur的声音让Merlin跌回现实，他望向驾驶座上的Arthur不停眨眼，嘴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得说不。拒绝他。明确、清楚地让他了解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这会毁了你。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所深爱的人。
「谢谢你。」最後Merlin说，看见对方脸上泛起微笑。
你正在犯下大错Emrys。
「不客气。」Arthur回答，手指随着收音机的音乐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
Merlin注视着Arthur，不确定该说些什麽。深聊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的选项，因为每当Merlin了解更多的Arthur，他就更难以和对方保持距离。那麽闲谈呢？在不越界的情况下沿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又或者，沉默才是最保险的决定。
「我很喜欢你母亲；可以想像为什麽三十年前整个郡的年轻男孩都追在她身後跑。」Athur说，破坏了Merlin的安全计画；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曾见过她发飙时的模样，我有信心超过半数的人会转身逃之夭夭。」Merlin苦笑着指出，「有一回我和Will吵架，出於报复我弄坏他的脚踏车，结果回家後我被狠狠揍了一顿，被她揪着耳朵去Will家按铃道歉。」
「可你还是爱她。」Arthur说，嘴角浅弯。
「我还是爱她。」Merlin承认，抚摸着安全带上的纹路，回想起与Edwin分手後第一次回家，母亲一见到他，还未开口双手已然敞开等待Merlin走入她的怀抱，「那就是家人。你们会吵架，说不定只为了小事就能差点把屋顶掀翻，隔天就会发觉自己实在愚蠢透顶，纠结该怎麽开口道歉。不过好在，你们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因为无论经历多少风浪，你们还是彼此停靠的港湾。」
「我羡慕你，Merlin。」Arthur的语气平淡却又像在嘲笑Merlin的天真，「我羡慕你不曾感觉自己在汪洋中漂荡，被苍茫大雾环绕，孓然一身没有任何後援，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处，又该航向何方。」
Merlin瞥向Arthur。他坚定地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但Merlin却注意到他嘴角不自然的弧度，像一张面具被摔到地上後裂出的一条缝隙。
「我父亲和我──我们从来都处不太好。我小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家；我临睡前他还没回来，而起床时Geoffrey会告诉我他已经到公司去了。Geoffrey解释他很忙，公司刚起步需要他费心建设。我当时相信了，因为，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不会设想父亲不回家，仅仅是因为见到他唯一的儿子会令他想起他早逝的亡妻。」
Arthur握着方向盘的手变得僵硬，嘴唇的线条绷得死紧。Merlin按奈住伸出手碰触Arthur的冲动，改握住安全带扣环。
「六岁的时候，我赢了人生中第一个奖。那只是个小型的校内绘图比赛，我得到了第二名。隔天，父亲和我一起共进早餐，听我向他解释那张画里的每个图案的含意，直到他接到电话不得不进公司为止。就在那一刻我明白，如果我够优秀，父亲就会愿意腾出时间来陪我。」
「所以你拚了命地往前冲。」Merlin低声说道，心没来由地抽紧。这不应该是一个孩子的人生动力；他的母亲从未让他感觉自己需要用成就作为筹码，来换取她的爱与关注──我爱你，永远别怀疑这点──出柜时妈妈抱着他这样说道。
他好奇当Arthur因为跑得太快而跌倒时，可曾有人注意。
「我拚了命地跑在最前端，」Arthur点头，「希望他能为我感到骄傲。而有那麽一阵，的确，他看我的眼神改变了。他的微笑变多、赞赏的目光变多。我很高兴，以为他终於认同我了。」
「是什麽改变了这点？」Merlin问。
Arthur并未立刻回答。沉默安稳地罩住他、保护他，直到他终於准备好开口。
「如果你问起我父亲这一生中的失败，他会回答你两件事。首先，他没能保住我母亲。第二，」Arthur顿了一下，而Merlin有预感他不会喜欢Arthur接下来的话，「他永远不可能拥有一个完美的儿子，因为我天杀是个同性恋。」
他紧掐着方向盘的指关节泛白。
「Kay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你知道初恋是怎麽回事，就像你的世界多了一个中心，失速的自转加上公转，得到的就是一个被冲昏脑袋、头晕目眩的傻蛋。」Arthur自嘲，而Merlin想到爱上Edwin的自己，胸口不由得泛酸，「我当时太过天真，以为他会接受我，因为我还是我，依旧是他的儿子，喜欢阴道或老二并不会改变我是谁──只是显然他并不这麽认为，觉得我只是在大学里被那些『行径荒腔走板的嬉皮』给带坏了。我试图和他沟通，可惜每一次都失败。」
Arthur叹了一口气。
「那一年圣诞节，他在晚餐时间当着Morgana和我的面宣布，我将会和VivianHedegaard，Pendragon企业新任合作对象OlafHedegaard的女儿约会。『和一位教养良好的淑女交往会让你学会负责。』那是他的原话。」
「你遵从了他的安排？」
「我准时赴约，向Vivian解释我的情况。她是位成熟的女性，能够体谅我的处境。送她回家以後，我花了一些时间收拾我自己的东西。几天後我搬离开家里。」
「在那之後你还有回去过吗？」Merlin问，Arthur狐疑地打量着他。
「你认为可能吗？」
「我不晓得……换作是我──」Merlin想像着母亲对他做出同样的事情，「我也会生气、沮丧，因为她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可她却没有和我站在一块。但我不甘心放弃，因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Hunith的双手再次紧紧拥住自己，「她是我妈妈。」
Arthur没有回话，Merlin并不惊讶。
他们超越一辆龟速行驶的MiniCooper。真该有人告诉他们这种车完全不适合开上高速公路，A40公路也不行，基本上就不应该离开伦敦。或卡地夫。或英国境内任何一座都市。
「你父亲之後还曾经要求你和其他女性约会过吗？」Merlin侧过脸悄声问道。
「没有。」Arthur回答，几乎有点太快，之後又沉默下来，似乎在沉吟什麽。
「天气不会永远这麽糟糕。」Merlin说，像在验证自己那般将目光扫向窗外的天色，「说不定大风已经吹散迷雾，星空再现，你却埋头盯着自己的地图而没有注意。」
Arthur默不作声，只是踩下油门。Audi听话地加速前进，而Merlin不得不抓住身侧的扶手稳住自己。
「试着抬头看看吧，Arthur。」他放柔了语调，朝对方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虽然Arthur压根没有想看向他的意思，「结果不一定尽如人意，可你若不试，永远不会晓得。」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Merlin？」Arthur尖锐问道，「你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你母亲如此爱你、你的朋友又都如此支持你！你出柜那天他们说不定还为你办了个派对以示庆祝！」他苛薄的语气顿时激怒对方。
「噢别老像个青少年认为全世界就你最可悲，长大吧，Arthur！」Merlin大声说道，「是，你很努力想争取父亲的认同；是，你父亲不接受你是同性恋，而你前男友还混帐地选择在你最糟糕的时候抛弃你以求自保，但那不代表其他人的日子都过得跟童话故事一般！我们每天都在奋斗！」Merlin知道他的语气因为不满而颤抖，可一想到那一段几乎让他无法喘息的日子，他就忍不住，「或许我们面对的困难迥异，可是别因此假设我们能不费力气就解决所有问题！」
Merlin不稳的呼吸声充斥整个车厢，听上去格外刺耳。
离开Will再次回到学校上课後，他时常担忧Edwin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用刀将他强押至某个角落，质问他是不是报警了。他忧虑Will是否完全脱离了毒品控制，会不会某天在另一个机缘之下再度失足沦陷。他担心自己又会重蹈覆辙，再次将所有他爱的人全都拖下水──而这次他们或许没有机会脱身。
Merlin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收拾好脱序的情绪後才开口：「是，或许他不愿意先释出善意，可你又曾再继续尝试吗？」
Arthur没有应答，他绷紧的嘴角透露他正在思考Merlin的话。
「哪怕只是一次。你也说过，他所剩下的，就只有你了……」Merlin低声说道，看见对方的姿态软了下来，眉头不再纠缠如同老树的根，「给他一个机会，Arthur……给你们一个机会。」
Arthur吐了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又放松、收紧又放松，最後终於停留在放松状态，转头向Merlin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人告诉过你，你就是根屁股里的刺吗，MerlinEmrys？」
「多了去。」Merlin耸耸肩，企图正色却还是没有撑住，嘴边泄露出一丝浅笑，「我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固执。Gaius可是明白地把这点纪录在结训评语上了。」
「是啊，」Arthur赞同地点头，又将视线放回路上，语气好笑又无奈，「我完全感同身受。」
Merlin瞅瞅Arthur，他的神情终於完全地舒展开，肩膀不再绷得像是随时要停车去揍扁下一个不懂得在切换车道前先打方向灯的驾驶，甚至动手把收音机切到Merlin曾经向他提起过自己偏好的频道。
他忍不住微笑。
或许他们能够只当朋友，普通的朋友，就像他们在Merin家做的那样：揶揄打屁，逮到机会就互糗对方，在适当的时机踢踢对方屁股好让他回到正轨。普通朋友。不会再更多了。
车子在Halmiton太太的公寓外停下。门厅的灯还亮着，房东悉心照料的蔷薇丛盛开依旧，看上去就和他们离开时一样。Merlin解开安全带，惦念着昨夜母亲提醒他应该感谢Arthur，随口低喃：「我应该请你吃晚餐。」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也吓到了自己，Merlin大脑中空白了一秒，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
该死该死该死。
「我、我是说，毕竟你都特意载我回家了，我理应作个得体的绅士酬谢你。我下厨，不费工，很快，只是简单的一顿饭，如果你不介意，不必等上太久，在这之间你可以先去冲个澡之类……」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只觉得自己越描越黑，而Arthur嘴角愉悦地上勾。
「好啊，有何不可呢。」
Merlin关上车门，站在人行道上忍住揍自己一拳的冲动。
Arthur在牛排下锅时晃进厨房，金发末端还有些湿漉，脸上带着刚冲完澡的水气，嘴角翘起，神情放松惬意。他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只手挂过椅背，下巴搁在顶部，和Merlin漫不经心地聊起来，直到Merlin挥舞着锅铲，嘟哝着催促对方起身摆设餐具。
Arthur不知从哪摸出一瓶红酒打开配菜，一边谈及高中他和Morgana的短暂交往时，对方是如何在周末逼迫他陪她看那些只有小妞买帐的俗滥爱情片。Merlin则表示他永远弄不明白，Freya为何能够为了ColinForth把BridgetJones\'sDiary看上三十次。
「三十次！」他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强调，Arthur微笑着摇头，显然心有戚戚。
「有时候我很羡慕Freya，」Merlin低头叉起一小朵花椰菜，「在爱情里冲进冲出，好像她完全防弹，没有什麽能伤到她。」他想起女孩每一次失恋後抱着自己痛哭失声，再以惊人的速度坠入下一条爱河，「并不是说她真的不会痛，只是……能够如此忠诚地信仰爱情是一种天赋。」
「而你不相信爱情？」
Merlin沉默了一会，琢磨着用词。Arthur停下手中的餐具，耐心地等待他的答覆。
「我的生化课教授曾说：『所有你恋爱时会出现的反应：兴奋、快乐、冲动，全都是脑袋里一种叫作血清素[30]的化学物质在作用。一旦作用消退，你就会开始感觉後悔、低潮，认清事实，意识到对方的缺陷，最後在无尽的争吵中分手；这就是为什麽这麽多情侣在冬天决裂。』当时我认为他在扯蛋，但後来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有点道理。」
「他结婚了吗？你的生化教授。」Arthur问。
「离婚了。有两个小孩。」Merlin耸肩。
「从我的角度看来，就是一个男人没撑过他的中年危机，转而在课堂上荼毒学生，宣泄他对人生的怨气。」Arthur评价，慢条斯理地品味他的牛小排并配了口酒。
「或许吧。」Merlin回答。
「所以你认为爱情不可靠？」Arthur暂停动作，「因为它是血清素造成的错觉？」
Merlin摇头苦笑。「有时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他补充，「至少对我来说如此。」
「证明。」Arthur说。Merlin停下刀叉，而对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再度埋首处理食物，手势优雅而神情专注。
「什麽？」Merlin蹙眉，注视着Arthur端起酒杯啜了一小口。
「用你的DVD收藏证明。我相信你绝对找得到一部能支持你论点的电影，而我也会从中找出证据反驳你。」Arthur放下酒杯，朝Merlin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
「这是个竞赛吗？」Merlin问，被挑起兴趣地扬高眉头。
「有何不可？准备好爆米花，」Arthur勾弯嘴角，俏皮地挤挤一只眼睛，「我们有一场长战要打。」
半个小时後，他们拎着剩下的半瓶红酒，抱着一大盆爆米花挤进Merlin的房间。Arthur大声抱怨Merlin卧室里只有一张沙发，换得主人的一双白眼与「那你大可滚回你那连两张椅子都凑不齐的卧房」的锐利反击。
Arthur乖乖闭上嘴，而Merlin满意地走向他的电影收藏。他用了一些时间检视所有的DVD，翻阅着影片盒子试图找出他最有力的佐证；在这期间Arthur只是不疾不徐地啜饮着红酒，一手松松揽着爆米花，恬适地在沙发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俨然房间的统治者。
当Merlin终於决定好，他握着那张光碟，朝Arthur抛去一个得意的笑容：「噢我绝对会大获全胜，你等着。」
Arthur的回应是眯起眼睛、曲曲手指，外加一个无声的唇型：放马过来。
Merlin设定好机器，坐到Arthur身旁的空位，一把抢过对方怀里的爆米花，捉了一把塞进嘴里，彷佛那是Arthur获胜的契机，津津有味地大嚼着。
他们迅速沉浸至剧情里。原本相互争食的爆米花被遗忘在Merlin腿上；没有一只手伸进碗里。
顶着粉红色头发的女主角在大吵一顿後夺门而出，一个愁眉苦脸的焦急JimCarrey追了出去。Arthur皱起眉头靠回椅背上，Merlin感觉胜券在握。
过了几分钟，萤幕上的KateWinslet和男友为生育孩子起了歧异，当街争执起来。Merlin不禁得意地微笑，转过头去打算好好向Arthur耀武扬威一番：「你瞧──」
他的话冻结在Arthur专注的目光里。他的楼友挨得很近，紧邻着他的肩膀，丝毫不在意电影播到何处，而剧中的角色又即将如何毁灭他们的关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Merlin脸上，蓝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其中的温柔将他小心包裹在其中。Merlin心跳失控加速可他却无法逃脱，甚至无法动弹，生怕一个呼吸就会吹散这一切，但这不可能，因为Arthur逐渐倾身过来打破了这层魔咒，世界正疾速远离Merlin的感官，他的感觉只剩下Arthur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的双唇即将交叠而Merlin会──
刺目的乳胶手套与Edwin脸上虚假的微笑闪过脑海，他触电一般伸出手，撑住Arthur单边肩膀阻止了对方的动作。
「不。」他悄声说道，恢复了呼吸。
Arthur缓慢地抽身退开，眼神受伤又迷惘，却还是体贴地还给Merlin足够的空间喘息。零食不知何时被掀落，碗盆翻覆在地上，爆米花洒得到处都是但没有人在乎。
Merlin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在过速空转，却完全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派得上用场。他蜷缩在沙发的一端，呆愣地注视着对面的Arthur好半晌，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我可以问为什麽吗？」最终Arthur说，他的声音轻而平静，听起来却像勉强凑齐的碎片，裂痕密布。
Merlin垂下头，盯着自己大腿上仍不停颤抖的双手，回忆瞬间一股脑全涌上来。
他尝试了两次才终於成功开口：「我上一任男友──他主修化学然後他──」他猛地闭起双眼，一只手用力擦过脸，企图抹去Will站在他门外的画面，「他搞毒品，而我没有处理好，所以Will──」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要太过可悲，但哽咽占据了每一句话的末端而他无力控制，「然後你──」
「我抽过大麻。」Arthur平淡地补完陈述。
「对……」Merlin甩着头，「而且有人告诉我不只如此，我不愿意相信，但是──」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被尖锐的寂寥吞噬。
沉默持续了良久，只剩下电影还尽忠职守地播放着。Merlin感觉每一口呼吸都艰难得好似有人忽然把整座房间抽成真空，他的肺因为渴望氧气而发疼。
「你可曾想过……或许你可以开口亲自问我？」Arthur低声问道，他皱起的眉头满是不解。
Merlin呛出一声凄苦的短笑：「怎麽问？『嘿Arthur，听说你不仅吸毒还滥交？』」语调满是苦涩与讽刺。
Arthur没有回应，而Merlin忧伤地解嘲：「我想也是。」
「所以你认为我是这样子的人？」
「我不晓得……」他茫然地注视着地毯上四散的爆米花，想着驾驶座上沉稳的Arthur还有Will压低声音的警告，「老实说，我什麽都不晓得了……」
他们各据沙发的两端，狭小的房间却忽然变得偌大。咫尺顷刻天涯。
「我确实曾经疯狂过一阵子。」Arthur低声开口，「我并不引以为傲，但也无法否认，因为那就是我人生中发生过的事。我渴望改变过去，因为或许能令你改变心意。」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可事实是：我没有办法。很遗憾。我可以理解你的害怕，其实，因为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会质疑，当我再次面对诱惑时，我能不能坚决地拒绝它。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我只能尽力控制还未发生的事，希冀它会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发展──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但这是我唯一所能做到的了。」
Merlin贴着扶手，视线盯着房间中虚无的一点，觉得身体很累很冷、胃纠结成一团。他的眼睛酸涩不已，但他强迫自己不要闭上双眼，担心有液体不留神就脱离他的掌握。
「我想我最好先走一步。很抱歉弄得一团乱。」
Arthur颓丧地说，直起身体。Merlin倏然清醒，慌慌张张地探出手，抢先在对方完全站起以前按住他的肩膀。
「我只是──」他试了一下才将话说完，「我们难道就不能只是朋友吗？」
Arthur扭过头来直直盯着他，缓慢地将肩头挣脱出Merlin掌下。有股空虚画过Merlin的手中，并在心上一闪而逝。Arthur的表情不再只是疲惫而带有一种审视。Merlin屏住呼吸，感觉心跳也跟着暂停。
好半晌以後，Arthur才开口：「办不到。」
Merlin感觉彷佛有人在自己腹部狠狠揍了一拳。
「我爱上你了，Merlin。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我无法控制。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如此开心，而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想你，猜想你正在做什麽，是穿着你那神圣的白袍站在柜台後为那些可怜的病人调剂药物，或是认真专注地盘点库存连过了下班时间都没发现。你让我记起什麽叫作温暖、什麽叫作善良。当我注视着你，我感觉：是的，我的人生还有希望。你让我想留在你身边、渴望留在你身边，而我没有办法忍受凝望着你却得保持距离，最後只能眼睁睁看你走向另外一个人。我办不到。」
终於说完以後，Arthur停了下来，他直视着Merlin低声说道：「我很抱歉，Merlin，可我办不到。」他望着Merlin的样子令Merlin心碎。
当Arthur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是如此微弱：「别那麽残忍。」
Merlin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麽沈重、那麽浓浊。一定有人捅破了他的心，因为他的胸腔正迅速被鲜血淹没。
「我想我该走了。」
Merlin讷讷收回手，放弃挽留，还给Arthur他该有的尊重──这是他应得的，远离Merlin、远离这张沙发还有这处伤心的房间；远离相互折磨、相互凌迟；远离痛苦与窒息。
门关上时Merlin缩了一下。他还坐在沙发上原本的位置，那个Arthur本来打算吻他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努力不要回想起Arthur受伤的表情，因为那会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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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29药品交互作用有许多种，一部分可藉由错开服用时间避免，例如会干扰、降低药物吸收的作用；另一部分例如影响代谢、排除等等，则不一定可藉由错开服用避免，所以卫教时请乖乖听药师把话说完，不要急着用「我知道，错开吃就好了嘛！」打断人家，感恩。
30即Serotonin，为人类体内一种化学传导物质，由色胺酸Tryptophan代谢而来。血清素低下容易导致注意力集中困难，更甚者可能导致忧郁症；然而，热恋中的人与强迫症患者脑内的血清素也是较低的。发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没有？
冬季在缺乏日照的情况下，上游的色胺酸不易代谢成血清素，且血清素容易被代谢为褪黑激素Melatonin，导致血清素水平降低。